但辰阳商人缠赖本性一旦下决心追求什么,魅力极难抵挡;她没有忘记这人本性中还包含令人心寒的锱铢必较和精明冷酷,只是她对他也早已动了心,这一切就忽然变得遥远且不重要……她一头栽了下去。
第四章
辰阳为保证计画一举成功,决定还是由冯家亲情强制下手较保险。
他来到“远成”台北办公室,送上夜以继日辛苦完成的一叠企画书,如今万事俱全只欠东风,他满心期待看着对座的绍远。
绍远由厚厚的企画书中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改口喊他伯父的年轻人,自两个月前庙里接人后,辰阳和旭萱开始密切交往,感情快速进展。
“水塘地是旭萱名下的土地,你应该自己跟她提吧?”绍远说。
“旭萱不懂生意上的事,不是伯父全权处理就可以了吗?”
“旭萱从念幼稚园起就和老杜叔叔很好,十几年的感情,就留这块水塘地做纪念,没有她同意,我不会随便动用。”
“那就请伯父务必说服旭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水塘地不投资已是不行了!”辰阳鼓动如簧之舌说;“如今台北南郊累积的人气已足够带动大型百货公司和商城,若兴建成功未来利润不可估计,县政府也乐观其成,套句现在流行的话,真是‘今天不做,明天就后悔’——老实说,这原是我们‘阳邦”内部的最高机密,知道水塘地与黄坡地为邻后,又关系到伯父和旭萱,我怎能不好事相报、有福同享呢?”
绍远商场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企画书翻过去,说为冯家是假,得水塘地之心是真,最大获利者仍是颜家,处处昭显辰阳个人旺盛的野心,但他没有点破,因为这正是他欣赏辰阳的地方。
只是忧心其中巧合,两次不成功的相亲后,辰阳突然对旭萱展开热烈追求,不是冲着水塘地来的吧?
“我脑子里还有一堆用不完的点子呢!”辰阳更进一步劝诱说;“伯父有意将传统电子业转型成最新的电子科技业,人脉路线我都有,现在只需大笔资金做后盾。水塘地正是天赐良机,有了这笔利润,公司可转型,不也等于为冯家未来铺下一条康庄大道吗?”
“你确定这企画案会成功吗?”绍远问,如此远景很难不动心。
“保证成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误判的纪录,董事会也全力支持。”
“但水塘地也是旭萱的心愿和理想,有对老杜的承诺在里面,我怎能强迫她放弃,拿来私人图利呢?”
“伯父,要在现今世界通行无阻,人情承诺已没用,一切靠法律,法字站住脚,万事皆可行。法律上水塘地是旭萱的,属于冯家的,你怎么用都有理。”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还是先和内人商量一下,妈妈才最了解女儿,我们先听她意见再说,暂时别妄动。”
“我懂,这件事就全仰仗伯父了!”辰阳再强调说:“请伯父一定要细想清楚,这可是多赢的局面呀!”
多赢?绍远不禁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意气风发,以为无所不能;但他是山农子弟,野心也只有娶心爱敏贞和建立自己公司而已,可没像辰阳心大到要吞并世界一样。
如此强猛侵略的性格,会不会如敏贞说的,旭萱应付不来呢?因为旭萱再怎么早熟独立,毕竟不曾真正出过社会,某些方面还很稚女敕。
绍远眉头微皱,第一次担心起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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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赴妻子的午餐约会前,绍远接到胸腔科主任江医师来的电话,心情又不禁低落,那些话已听了十多年,耳鬓厮磨日夜相守,敏贞的病苦折磨他最清楚,反复来去皆是无奈和心疼。
走到他们惯常去的餐厅,由玻璃窗外可见敏贞纤弱的身影,这是她少数会出现的公共场合,因为老板是熟识的朋友。
每发病一次,她身体状况就愈差,活动范围就愈狭窄,现在差不多只集中在住家、工厂、医院之间,形成小小三角形,偶尔到两小时车程内的桃园、新竹探访亲友,再远就不行。
敏贞等于活在他掌心中了,很难想象她为摆月兑家族爱恨痴怨的痛苦枷锁,曾离家独自生活两年,也曾在台南独力抚养旭萱五年,那时的她固执且顽强,说远走就远走;如今的她如失翼的鸟儿,已飞不动,栖止在他庇护的怀抱里,不能一日没有他……或者说,是他不能一日没有她……
走入餐厅,敏贞一见他就轻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江医师刚刚打电话来。”
“啊?他动作可真快。我没说不服药的事你也知情,他不会告到纪仁姨丈那儿,再让惜梅姨来骂你,你放心。”她试图轻松。
江医师是纪仁姨丈的学生,十几年来医治敏贞,还以她的病写了不少论文发表在国际杂志上,其中几篇获奖让他成为胸腔科权威,因此常开玩笑说敏贞是他的“宝”,私下有不错的交情。
侍者过来点餐,她叫丁香菇鸡丝面,绍远点了海鲜面,始终没笑容;敏贞可感觉他的怒气,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侍者离开后他开始自责。
“我为什么老是被你说服?明知你不服药是错的,就是于心不忍,这样纵容反而害了你,你知道吗?”
“可是服了甲状腺药,再服肺结核药,两种药作用下真的很难受,镇日昏沉沉的什么都不能做。”敏贞近来又为甲状腺问题所苦,病上加病包恹恹。
“昏沉就昏沉,躺睡一天都没关系,江医师说的,肺结核药绝对不可以擅自停掉,一停就产生抗药性,再犯就麻烦了!”
“怎么可以天天昏睡呢?家里和代工的每件事,都需要保持清醒去处理。”她又说;“我肺部好几年没犯了,暂停一下药应该没影响,等甲状腺好了马上继续,不会有差的。”
“江医师说不行就不行。家里工厂的事都有人管,你这阵子专心养病就好。”明知她喜欢正常有朝气的日子,他也要硬下心肠不为所动。
“唉,又要叫我养病——我这一辈子老养不完的病,真累呀,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你竟然说活下去没意思,那我呢?孩子呢?”
“我九岁就没有母亲……旭萱他们都远远超过九岁,生活上能自理了……”
“把药拿出来!”他最不愿听这些话。
敏贞只得把今天领的药包放在桌上,他照份量一一数着。
“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不许漏掉一天。江医师说这次有改变一点剂量,副作用应该不会那么强了。”他望着妻子,像哄当年那个倔强少女说;“求求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这个世界,为我和孩子活下去吧!”
她有做到呀,好多次了,但随着年龄增长,身心愈来愈熬不住了。
“别担心,我会按时吃药的。”她还是说,只为了让他安心。
十二月初阳光煦煦照在小巷如圣光,室内放着圣歌风的乐曲,人觉得舒服健康了,什么事看上去都是好,敏贞也比往常多吃一些。
绍远见妻子胃口开又心情佳,舍不得结束约会,打电话回办公室说晚一点再到。此外,他也要借这无人干扰的时刻,讨论辰阳的事。
敏贞静静听完他的叙述,蹙眉问;“他怎么知道旭萱有那块水塘地?”
“他说去桃园庙里接旭萱那次,他们经过新店溪,是旭萱自己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