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小蕾什么时候写的,我都要见她。”御浩只能坚持到底。
“先不提小蕾,反正她此刻人不在。”佑显换个主题说:“谈谈你吧!你论文做得怎么样了?回学校后事情还顺利吗?”
“还可以。”御浩迟疑一会,还是照实说:“我可能会转学,教授已把我的论文交给别人做了……这也没什么,佑钧不也转过学吗?顶多耽误一年时间。”
“据我所知,事情还不止如此吧!”佑显又接下去。“最近大使馆处理了很多案件,都是你们保钓那些学生,想转学也转不成,签证、奖学金都出了问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悔也来不及了。”
“没什么好后悔,大家都会想办法解决的。”御浩不愿多谈。
“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学生转不成学,失去合法居留的学生身分,要回台湾也回不去,岂不变成流浪街头的黑户了?”
“台湾回不去?怎么会呢?”御浩不懂了。
“还不是你们闹得太凶,竟然闹到有人去投共,台北方面已经开始审查这一年来所有参加政治活动的留学生,列出了观察名单……”
“观察名单?”御浩脸色微变。
“就是俗称的黑名单,以后出入境要受到特别的监视和管控,严重者取消国籍护照的都有可能。”
“但我们当中大部份都是单纯的学生,参加保钓也只是单纯的爱国热情,为了爱国而受罚也未免太荒谬了吧?”御浩无法置信,深感不平说。
“你是当然很单纯,但混水模鱼的危险份子也不少,特别又碰到台湾被逼退联合国的事,更是雪上加霜。”佑显说:“我只能告诉你,审查对象只会多不会少,过程也会拖拖拉拉地从几个月到几年,困扰肯定有,甚至暂时回不了台湾,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御浩不再言语。他终于明白近来处处碰壁的主要原因了,原来有观察名单在后面操纵,连打电话回台湾都有人窃听、家人也欲言又止,他这天之骄子已成了被打入泥淖的黑脸人物了!
“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你还要见小蕾吗?”佑显问得轻,却击得重。
御浩把那两张纸巾信折了又开、开了又折,像哑掉了嗓子没有回答。
“你见小蕾至多两种结果,第一,她跟你走,但你很了解她的个性,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没吃过一天苦,你有把握照顾好她吗?”佑显继续分析说:“第二,她不跟你走,已习惯目前的生活了,那么,见面除了徒增她的烦恼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不被感情遮掩,就事论事回答的话:
第一,很难想象小蕾能过吃苦受累的日子,怕到最后惨不忍睹。
第二,小蕾很讨厌烦恼……或许开始时会想念他,甚而做出写纸巾信的冲动事来,但有家人全心帮忙、明友全力解闷,她终究会与生活妥协、忘掉不快乐的事,最后他只成了一个过去的影子,再与她的未来无关。
彷佛由天堂趺落地狱,丑陋的现实击败了由波士顿一路伴随而来的爱情力量,御浩忍着内心焚痛翻滚的思潮,缓缓说:
“听大哥的意思,暂时分开也不过是分手的前奏,我和小蕾的这段交往已经注定结束了,是不是?”
“谁说的?等风波平息了,你可以再来找小蕾呀--”
“只怕小蕾那时已有你们李家属意的乘龙快婿了。”御浩短笑一声,将桌上的纸巾信揉成一团。“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也不是王李两家分手的第一对了,就是步上佑钧和培雯的后尘而已。”
银姨在书房外敲门,急着通报说:“三小姐和她的朋友回来了!”
奇怪,才四点多,应该还在外面玩呀!佑显看了御浩一眼,掩不住焦虑说:
“御浩,不是我霸道无情,小蕾是我们李家最疼爱的小么妹,又是最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我不得不处处为她着想,其实也是为你着想怕拖累你--你要见她,我无权阻止,但必需是以彼此的幸福为前提,好吗?”
佑显走到客厅,紧绷身上每一根神经,准备着那可能会来的混乱场面。
从书房的一扇窗可看到车道,那儿停了三辆亮晃晃的跑车,下来了一群衣着时髦的俊男美女,小蕾是其中一位。
乌亮长发直直垂着是她最爱的吉普赛女郎式,身上白绒短大衣和白洋装,足蹬白色靴子,人似乎吃好睡饱丰映了不少,手里捧着奼紫嫣红的花束,真如杂志里走出来的时尚美女。
俊男美女一路笑谈走入客厅。
“怎么回来了?我以为至少要玩到午夜十二点呢!”佑显咳一声说。
“他们送我一大束花呀,我怕花枯死,先回来插瓶,待会再去赶电影。”小蕾语如银铃,多令人怀念的声音呀。
“她固执得要命,害我们陪小姐多开了半小时的车绕回来,就为那几朵不值钱的花,可笑吧?”有人故意埋怨。
小蕾撒娇般驳斥回去,在众人笑闹之中,她有如鱼得水的快乐,他若此刻跳出去,明显是另一段艰苦的开始,他又于心何忍?
每个人不都在竭心保护她,让她永远留在华美的童话城堡里吗?
也许在二十岁那年,他不该自以为是地走入她的世界,结果自己反成了她的诅咒。
也许在九月去安娜堡时,理智已先替他做了决定,将她留在安全的地方,不随他走入险恶的森林中。
那么,这一刻,他也只能选择不见面了……
靶恩节吃完火鸡大餐,李家就要装饰圣诞树了。
李蕾身心说不出的疲累,又要强颜欢笑假装一切正常,那种表里不一的虚伪快令人抓狂,尤其节庆气氛愈高浓,她脑袋就愈滚气泡般不断冒出:
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
她曾在出外用餐借着去厕所的机会,在纸巾上匆匆写下短信,请外表看来可靠的不同女子为她寄出,大概有七、八张吧,到底有几个人会认真记得?会不会随手扔掉?或者根本懒得投递?
最近大哥似有所觉,较少让她出门,找了一堆春季班的课程书要她研读。
“小泵姑,来帮我挂球球,妳说过的呀!”六岁的小侄女在书房门口央求。
“让小泵姑看完这本书,好不好?”李蕾半趴在书桌上,打个呵欠。
“妳看了好久哇。”小侄女嘟嘴说。
家里养的小狈忽然街过来,撞了小侄女一下,提篮中各色晶亮的彩色球滚落一地,她哇啦哇啦喊叫,李蕾忙到每个角落帮她拾捡。
“桌底下还有一个。”小侄女眼尖,和小狈一起挤着看,小手伸出去捞半天取了出来,却皱眉说:“怎么不是呢?”
李蕾拎着提篮,不经意瞄一眼、再一眼,小侄女手上那团纸好熟悉呀!
“给我!”急急抢过来,抹平了是有字的纸巾,她亲笔写上去的,如果幸运的话应该是寄到御浩那儿去才对--会在这儿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御、浩、来、过、了!
“天呀!”李蕾尖叫一声,手一滑彩色球又落满地,小侄女跟着尖叫。
佑显来看出了什么事,差点撞到直冲而来的李蕾,她杏眸睁圆激动说:
“大哥,御浩什么时候来的?这是我写给他的信,我知道他来过了!”
“别大呼小叫的,冷静点!”地毯竟没吸干净,那么多天的纸屑还留着,可恶!佑显稳住她,将她带到没有人的起居室。“御浩是来过了,但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