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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36页

作者:言妍

“服兵役的时候。”承熙板著脸孔说:“你怎么来了?婚礼不就在这两天吗?”

“如果我想来,就是婚礼当天也会来。”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承熙却不敢问,他已有太多破碎的梦,只眼看在她拍弄下的来福,摆著老态龙钟的身体蹒跚出去。她总是有办法指使人,连动物也不例外。

“承英告诉我农药的事,你不会做傻事吧?”她走近问。

他直觉想否认,但出口却说:“你是要离开的人,就不必管我留在原地人的死活,你快乐去吧,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实现你的梦想,我祝福你!”

涵娟像快哭出来,小心问:“你什么时候下山?该回‘普裕’了吧?”

“我不回‘普裕’了,那是你要的,不是我要的!”他故意说。

涵娟跌坐床边,捂著嘴哭出来。

承熙永远受不住她的眼泪,屋内的烟雾尽散,看清了她眉心深深的愁痕,他语调不稳地说:“抛弃人的是你,你哭什么?我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我哭我的白费心机,我哭我的看错人。”她细细泣,静静说,更觉哀彻的心酸:“我一向那么崇拜你,把你当成英雄,不许英雄落魄。但看看你,总是不够果断狠绝,都由我先当恶人。想想小学,若不是我先作弊,你哪能顺利毕业?要不是我厚脸皮找朱老师,她哪会说服你爸让你上初中?后来为了逼你上高中,我还被你阿姨安上许多罪名。现在更不用说了,人人都骂我爱慕虚荣、负心无情,诅咒我的婚礼,只差没丢石头;而你呢?大家眼中的可怜虫,得到全部的同情,以后你娶章立珊名正言顺,没有一句坏话,还鼓掌叫好。你说,是我该哭,还是你该哭呢?”

他听糊涂了,只能回:“我不想娶章立珊……”

涵娟听若未闻,继续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先抛弃我娶章立珊,担下所有背叛爱情的罪名骂名,让我可怜兮兮地嫁到美国才对,是你太没担当了,不懂得壮士断腕的道理,不懂得甩掉我……”

她顿住,仿佛发现自己话的荒谬。承熙久久凝视她,久到像要在她脸上钉出个洞,才缓缓说:“娟,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从小就不一样,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果你是男人,不知有多可怕……”

“而你是唯一能了解我的,对不对?”她扑到他怀里说:“熙,对不起,我真的好想飞,也必需飞呀……但你这样,我怎能安心呢?你若不能快乐平安活著,我也不能快乐平安。离开或留下都不行,你要我怎办?”

他手劲加重,下巴用力摩擦她的发,沙哑说:

“我们真的再也无缘了吗?那么深的爱,就抵不过一个缘尽吗?”

她推开他,手顶在他的胸前,目光极温柔的看著他,这个她内心始终爱著、一直以为会共步红毯另一端、共新婚之夜、共白头偕老的男子,她也不想缘尽呀!

颤抖地,她手指解开前襟的衣扣,一颗一颗的,露出蕾丝的胸衣和雪白的肌肤,美丽的女体闪著青春的光泽,果裎在他面前。

“你……要做什么?”他颤声问。

“给爱人最后的献礼。”她任他的手在她身上,吻那千百次辗转的唇,吸吮那熟悉的味道,说:“这是我欠你的。”

没错,那么多年来共同成长岁月,无论多么难忍,都说要等到婚礼那一天,如今却要属于别的男人……承熙一时爱恨交集,狂抓住她,解放了所有身心感情,恣意地吻她的肩、颈、胸……像要在每一寸盖下他拥有的印记。

四肢交缠,身体紧密相合,在欲情深酣时,他突然问:

“若我占有了你,你就属于我,然后会留下来,就永远不走了?”

她的脸如酒酣酡红,细白的齿咬著唇说:“我还是会走。”

他立刻翻来,大量冷空气漫进,他气急地说:“你这傻瓜!傍了我还嫁给别人,姓彭的发现怎么办?你存心要和自己一辈子过不去吗?”

“你不也要毁自己的一辈子吗?”因为冷,她拉住被子围著,见他背对著她如此僵硬,悲伤说:“也许我是怪、是坏……爱你又不肯嫁你,嫁别人又不知耻要跟你,等于背叛爱人又背叛丈夫,但这就是我,想生存下去的小柳絮……”

那样横冲直撞、任性飘飞,教人无可奈何的小柳絮……承熙忽然有个感觉,他并不会真正失去她,有一天小柳絮仍会回来,如果他筑的天地够大的话。

他回过头,神情已然平静,只剩疼惜说:“你就背叛我吧,不要背叛姓彭的,他毕竟不了解你。”

涵娟一阵难抑的激动,此生再也不会有更幸福的时刻了。

“谢谢你,谢谢你和我一起跋涉苦行。”她说。

“苦行?”他苦笑说:“我们要修什么呢?”

他们各自穿上衣服,并肩躺在月光中,许久不语。

外面有吵杂声,看戏的人回来了,把关的承英说:“大哥睡了,别去吵他。”

喧闹一会儿夜又静下。上层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们是两个飘流的人,在迷茫月河中,一直都是。

夜半无人私语时,他们什么都谈,包括章立珊、彭宪征、纽约和“普裕”。这就是人生,所绘制的蓝图,有的能实现,有的只能留在梦里。

年轻的我们,都选择当时以为最好的路走,不管多一意孤行,更不计较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天真的以为未来都能偿付。

天亮前,因为疲累而闭一会眼,直到必需离去。

他们偷偷模模出了土厝,唯有来福相送,但它走几步又趴倒。

“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它了。”承熙伤感地说。

涵娟蹲下去抱住它。据说狗有狼的血统,在临终前都有回归山林的本能,她在它耳旁说话,出口的却是哽咽,一生一死,同样都想找到回家的路呀!

承熙在身后环住他们,胸膛起伏著,生离死别已是命定,悲不能抑。

手牵著手绕过小山道,准备到镇上赶第一班公车。天色由蒙黑到澄明,对大多数人平常的一天,却是他们各奔前程的日子。

小镇方苏醒,公车站已聚著学生和小贩。

“熙,把我缩在一个小角落,其他给章立珊和‘普裕’,你会成功的。”交代过无数次的话,涵娟仍忍不住哭泣。

他缠握她的手,一指一节扣著,紧紧不放。

鲍车来了,涵娟最后一个上车,他在车外。这很像当年他们去牯岭街买书的情形,票钱不够,他必需用双脚跑著追赶他。

“熙,我爱你!熙,加油!”她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喊,哭声飘了好久好久,似不愿散去的魂。

他追了不知有乡长的一段路,早无人无车了,还在傻傻地跑。

“我会……等你。”他几乎气绝地说。

不想回土厝,他继续往山下走。涵娟说苦行,他就一步步像苦行僧,用自己的方式来感受自己的劫难,再修得自己的道,总有七七四十九关跋涉,人生可如朝露短暂,也可如永恒绵长,全在一心。

四个小时后浙沥沥不起雨来,他走过产业道路,跨过溪潭,穿过城镇,有开车的好心人要载他都被拒绝。

衣裤头发都湿掉,鞋底有积水声,他专注于履步中的痛楚。蓦地,身后有嘎轧的煞车声,引得他回头,看见一辆似曾相识的金龟车,不按规则地横停在路中央。

车门开启,一身粉紫洋装的章立珊奔过来,大叫:

“真的是你!怎么这样狼狈?我正想到山上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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