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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 第19页

作者:言妍

这就是“水尽”号吗?燕姝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比起来,他们此刻所乘的渔船,尽避是属富户级的,但气势就差了许多。

“吆——”两船人互叫著,鸥鸟成群旋舞。

燕姝回过头,恰巧见到迟风炯炯的目光,凝视中彷佛在说,海是他的地盘,无人能逆。她则深冷,表明了不屑与厌恶。

突然,他长啸一声,抓起绳缆,远远的荡起,越过浩涌的洋面那不可思议的宽广,他竟然荡到了“水尽号”的甲板上。

雷动的欢呼声,迟风高高立著。隔著重重碧波,燕姝在渔船上,产生莫名的孤独感,也更觉得他们的世界如云泥般不同。

大船引小船,进入曲折海道,极目是大小礁石,形状各异,星罗棋布,成了天然险地和屏障。

一块突出的孤崖上,立著十字型的木架。燕姝心一凛,那就是专门绑人质,割耳断手指用的吗?

渔船又起了一阵震动,她脚步不稳,一双手扶住她,手的主人竟是迟风,原来他又荡了回来,脸上有著孩子气的笑。她板著脸甩开,他的笑立刻消失。

转了弯,海又变得深阔,有石砌的码头和系岸的船只。无烟岛比她想像中的大,卵石泥糊和石叠板封的屋子排排立著,远处有起伏小丘,近处蟠著树,有几畦细心培种的田。若非大块云朵和波涛澎湃,真不信是在海中。

她以为海寇的巢穴该如何?山崖岩洞,茹毛饮血吗?

船泊定,甲板上的人纷纷跳下,泅水的、踩船的,猴一样回到岸边,看得燕姝目瞪口呆。

离岸仍有距离,她也必须踏五、六条小船才到,但脚一落,船歪陷,入眼就是渗进的海水,有人往她腰一揽,飞也似的落到陆地上。

助她的人当然又是迟风,但她还来不及挣扎,便已然著地。她颠踬两下,又忍不住呕吐,有一些甚至喷到他的衣裳。

等她能抬头,就见岛上聚著几十个人全盯著她。海寇里,竟也有女子,十来个吧!老少都有,肤色麦黄,像是惯於炎炎日晒。

最靠近她的中年女子长发仅轻轻系住,穿著包裹似衣衫,后来才知是倭式的和服,迟风称她樱子姨。

“这就是王伯岩的妹妹呀?真可爱呀!”樱子语调温柔地说:“我听说中国江南出美女,没想到闽地的女孩也一样貌美如花。”

他们有将人质赞美一番的怪习俗吗?不顾众目睽睽,燕姝转向潘大峰说:“按你们的规矩,我不是要被绑在海边吗?绳子呢?”

闻言,迟风的脸孔开始生烟。

樱子问:“怎么一回事?”

“我是人质。”燕姝简单说,便往那大十字木架走去,其间需越过乱石堆。

“王姑娘!”潘大峰追著叫,“我们不是那意思……”

“随她去吧!”迟风怒吼。他已经忍受她够久了,他从没见过那么狂妄的女人,竟敢给他气受,活该饿死、冻死!

岛上的人面面相觑,迟风手一挥,把大夥召集到篝火前,碗碗米饭、海鲜送来填肚,夜色由东向西,浓浓地笼罩下来。

*******

燕姝看著大海逐渐隐在黑暗中,若以方向言,大哥会从南海来,也是十字木架的位置。太阳完全落下后,天蓦地转冷,风涛似乎也愈强劲,而身后的谈笑声则愈来愈宏亮。

她由站姿,改为坐姿,静思的盘脚方式,想妈祖如何在登山顶升天,不必畏惧。风不时的吹起她的发丝,额前的疤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轻轻的坠石声,火把照亮了巨石,樱子拿来一大碗米饭,并将厚棉衣披在燕姝身上说:“吃点东西吧!迟风说你不吃肉,我们没什么菜,就加些甘薯,虽是番人食物,却味道不错,很甜。”

燕姝肚子有叽咕声,披了外袍确实暖些,“人质还要吃吗?按规矩,不是绑在木架上,等割耳断手吗?”

樱子顿一下,是有这做法,她也看过很多残忍的情景,但没有女人。於是说:“迟风从没打算如此对你,因为你大哥一定会来赎你,他们还曾是好朋友,就因一点意见不合才闹翻的。”

“到底什么事?你们老要他还财物,他偷了什么呢?”燕殊问。

“最主要是佛朗基的武器,我国内战,所以藩主很需要。”樱子说:“王伯岩却想卖给吕宋的朋友,抵御一批叫西班牙的番人,趁大家不注意,就把『南天』号船给夺走了。”

燕姝生在大陆,不知海上也这么复杂,“我大哥真会来吗?”

“会的。所以,你要多吃点饭才是。而且,岛上入夜很冷,我们已替你准备好屋子,你不必露天受冻。”

樱子态度诚恳,声音清柔,燕姝颇受感动。但一想到迟风,又有满心的不甘,倔强地说:“我宁可待在这里。”

樱子一愣。她今天就看著迟风不对劲,他的脾气半严峻、半桀骜,还从没被一个女人气得失常,像……像一只沙滩里乱撞的螃蟹。

这螃蟹张牙舞爪一阵后,又不经心地在她耳旁丢下一句,“那位姑娘吃素。”

樱子曾问潘大峰来龙去脉,那傻大个说:“大哥骗了王姑娘,她生气,不理大哥,两人都似吃了火铳药。”

这更奇了,迟风“骗”的姑娘不知凡几,哪里在乎过,怎地就也别扭了?樱子不禁问燕姝:“你和迟风之间闹什么不愉快呢?”

燕姝原本耻於启口,但樱子的关心,让她将大概说一遍,略掉不堪的细节。

“我一直当他是大哥的朋友,一起躲救我的俞家军,我好笨,死了也算自作自受。”她的口气仍很愤怒。

应该不只这样吧?樱子想再试探,燕姝却不肯再谈,也不到屋里,就情愿吃甘薯饭和吹冷风,她也没办法了。

下弦月,细细的一条缝,显得清寂。星子也似害怕这黑,眨得怯伶伶的。唯有海涛,仍泱泱澎湃著。

少女默娘碰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呢?会久久平不了心、静不了气吗?迟风欺骗,是为任务顺利,她能明了,若换成他人,也能一笑置之,但只有迟风,她特别无法忍受他给予的委屈。

就像表妹珮如,每每嗔怨俞平波的不解风情……慢著!珮如是喜欢平波,想嫁他为妻,可她王燕姝从没要嫁任何人,更不用说是恶名昭彰的海寇了!

怎么想到这里来?脸顿时熔熔地热,似书里的走火入魔。

她将脸埋在包袱中,让香囊的气味镇定神魂。身后的谈笑声淡去,孤独?心,但她还是不允许自己哭出来。

慢慢地,有一怪声入耳,很规律的啵、啵、啵,是浪击岸之外的。她抬眼一看,灰蒙蒙中,有个矮健的身影正在向月儿丢石头。

“我小时候,看见月亮贴在漆黑的天空上,像一张纸,彷佛能够触到,我就忍不住用石子丢,希望能打下它或弄破一个洞。”迟风说:“当然啦!我始终没成功,尽避那月感觉好近,甚至近到我脸上,仍是遥不可及。”

他干嘛来?还说这些无趣话,没泪都要被他惹出泪来了。

“还是不理人?”火炬下,他的影子近了一些,“这怎能怪我?全是你大哥的错,违背船队规矩,将『南天』号驶离。大海难追,当然找陆上的亲人。绑你当人质也是你舅舅翁老板提议的,本来我是要用他和全浦口城的人来抵偿,结果看到刚扮完观音的你,觉得也不差啦!”

燕姝眉皱起来,用全浦口城的人来抵偿,怎么抵偿法?

“仍不开口?”他又说:“你有慈悲心肠,能救浦口几万人的命,『牺牲』也算值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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