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琳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心理,他现在有女朋友了。”
但桑琳是他的,他不许别人着迷、仰慕她。于是,他闷闷地说:“大家都说杜明峰是个疯子,老师不该和他联络的。”
“奇怪,你对他的成见怎么会那么深呢?”桑琳看着他问。
“因为他没有资格喜欢老师。”林世骏简单的回答。
“他没有‘喜欢’我。”桑琳强调“是我长得像他母亲,他母亲在他六岁时就过世了,他看到我不免有亲切感。”
“哼?老掉牙的‘恋母情结’那一套,难怪像长不大的孩子,天天想引起人家的注意。”他还是那不快的调调。
桑琳愣了一下,无言以对。从接触以来,林世骏都是彬彬有礼的,还被她冠上“天生仁厚”四个字,偶尔对父母会有微辞,但也不曾见他随便去批评一个人。瞧他此时的脸色,仿佛与杜明峰真有深仇大恨似的,倒让桑琳见到这优秀学生的另一面。或许是他生活的压力比众人想像中的还大,以致让他的内心隐藏着无以名状的抑郁吧。
桑琳正想开导他时,就见廖太太提了两袋消夜点心回来,大嗓门立刻叽咕起来,打散了师生两人的谈话。
那天晚上,林世骏回家后,就一直想着杜明峰这个人。原本桑琳在他心中是偶像、是天庭仙女、是城堡公主、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生不死的永恒。后来才知道她有母亲,还是嗜吃肉的胖女乃女乃。说明了桑琳也是个凡胎,也有个俗气的妈妈。
而现在,他发现竟有个男生也迷恋她,这让林世骏省思到,桑琳或许有男朋友,他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过呢?她二十四岁了,又美丽、又温柔,他能喜欢,别人也会。
这突来的觉悟让林世骏产生一种极陌生的占有欲,他想知道她对杜明峰究竟是什么态度,对她同龄的男人又是如何呢?在反覆的思索中,他隐约觉悟到自己对桑琳仰慕中有了痛苦,感觉也就变得再也不是欣赏、幻想或写诗填词那么单纯无忧的事情了。
※※※
从爷爷生病起,过农历年一直是林世骏最苦闷的时候。以前爷爷清醒时,祖孙俩还能围个炉,偶尔到美国去,或者爸妈、老哥回家欢聚。三代家庭这种维持亲情的方式,在今天这个时代并不算不正常。但这两年,爷爷在医院靠着仪器度日,使得他必须到一位表姨家吃年夜饭,好表示他并没有被遗弃。
桑琳先前有问过他,他照实说出这个表姨,但其实他是希望她能邀请自己到她们余家过年。这当然是妄想啦,她不过视他为学生,出了医院和学校,就不允许越雷池一步。比如他买的两顶安全帽,桑琳从没有机会用,因为她怎么也不肯再坐他的机车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年初二,罗凤秀请假结束得回医院来,林世骏一早就在病房附近张望。有位护士看了,不禁疑心地问:“你在找谁呀?”
“三号病床的余伯母呀,她不是今天回来吗?”林世骏说。“她昨天半夜就送进急诊室了,说是过年偷偷吃肉,导致血压升高,抢救后现在还在加护病房呢。”护士好心地告诉他。
林世骏忙跑到加护病房外面去等,好一会儿后,就见一脸苍白的桑琳随着母亲的担架车由自动门出来。罗凤秀人还在沉睡中,身上吊了一瓶点滴。
林世骏走过去问?“伯母还好吧?”桑琳看到他觉得有些意外,不太有力气的回答。但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她不得不开口:“我母亲现在没事了。你呢?过年还好吧。”
他原本有很多话要说,但见到这情况也,只能回答:“还不错。”
一行人回到病房,又是一阵忙乱,另外三床的亲性也好心的来询问。等安静下来后,桑琳看林世骏还在,便问:“爷爷好吗?”
“一样,不好不坏。”他耸耸肩。
桑琳累得很想打个盹,于是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快要模拟考了,好好去准备,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我在这也能念书,倒是老师应该回家补个眠。”他提议道:“我可以帮忙照顾伯母。”
桑琳突然有个念头,这学生好怪,为什么老是在她的四周晃来晃去的,她不过教他三星期的英文课罢了,他也太过尊师重道了吧。
她摇摇头说:“我不困,你走吧。”林世骏心理有些难过,但也只有听命的份。
饼了两个小时后,他自认复习完数学,可以有交代时,又来到罗凤秀的病房,见桑琳累极,人已趴在床边熟睡。他本想静静地离去,却发现罗凤秀突然动了一下,眼睛睁开,想叫却没有声音,自然惊不醒熟睡的桑琳。林世骏忙靠近问?“伯母,你是不是要喝水?”罗凤秀点点头。
他转身装开水时,桑琳被吵醒了。第一个进入视线的竟是林世骏,她吓一跳说:“你怎么还在?”
“我才刚到。”他赶快解释,怕她生气。
罗凤秀手又指着水,桑琳顾不得他,迳自接过附了吸管的水杯,慢慢的喂母亲。方才麻醉药的效果似乎还未完全退去,罗凤秀吸喘一口气说:“桑琳……对不起,我不该贪吃……一时的任性,又到鬼门关走一遭……都是因为不听你的劝告……”
桑琳原是有一分责怪,但想到母亲年轻时没钱、没得吃,如今有钱,却没有健康吃,一生都受口月复之欲的折磨,也于心不忍地说:“妈,没事了。以后我们好好的计较,要小心血压,还是可以吃你爱吃的东西。”
“这回我可被吓到了,和以前都不一样了。”罗凤秀衰弱地说:“以前人昏了,还感觉得到光亮,但这一次黑蒙蒙的,好像看到黑白无常的人影,身上被压得都快没有气了。”
“妈?那是因为你连着两次手……”
桑琳还没说完,罗凤秀就抓住她的手急急地说:“人老了、病了,就别想长命百岁。桑琳,趁我还有力气,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来我是死前才要说的,但以我这身体,很可能哪天睡睡就醒不来了,所以……”
“妈,你人还不舒服,改天再说吧。”桑琳阻止着。
“不?我非说不可,就这个时候。”罗凤秀坚持着:“桑琳,我不能生育,所以……所以你并不是爸爸和妈妈亲生的女儿。”
桑琳呆呆地愣在那儿。这件事她以前曾经猜测过、质问过,但父母否认,还编了各种理由来取信于她。如今母亲终于坦白,她反而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那是麻醉药下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真的,桑琳,你是我们从孤儿院抱来养的。你不是常怀疑为什么你和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吗?”罗凤秀说。
“难道我真的是从花心蹦出来的拇指姑娘吗?”桑琳不晓得自己为何还有心情开玩笑。
“当然不是。”罗凤秀叹口气说:“这就是我和你父亲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原因。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你是个弃婴,在一个秋天的清晨在孤儿院门口被人发现,身上就有一件白毛毯,上面还染着血。当我们领养你时,你的出生一切都是空白的,连生日都是院长决定的。”
这才是真正令桑琳震惊的一段,她的心悬着、痛着,轻声说:“我的家世背景、我的父母……我指的是生我的人,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吗?”
“没有。”罗凤秀模模她的头说:“桑琳,很抱歉,你老爸曾经去打听过,但都没有结果。我想,将你放在孤儿院门口的人,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