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问你,『普裕』若倒闭,你还会有灵魂、幸福和快乐吗?告诉你,那时候你会成为贫穷的奴隶,将比金钱的奴隶惨千倍、万倍,且祸及子孙,三代不得超生!”章
立珊又张牙舞爪起来。
“或许以前我会那样想,但现在不了!天底下有很多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而世界也不只有一个『普裕』。妈,我们为它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都是那个叫雅芯的女人,对不对?”她吼叫着,“我一向就看她不顺眼,浑身上下都是邪门。一个穷女孩能给你什么?不过是倒霉又更倒霉,我早该赶走她的!”
“妈,一切都和雅芯没关,我不娶曾如菲是因为你。”叶辛潜等母亲露出惊愕的表情后才又说:“难道你和爸的婚姻都没有给你一点教训吗?没有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对彼此而言都是无尽的折磨,你也要我尝一遍吗?”
章立珊整个人由床上倾过来,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疯狂地说:“你又对我和他的婚姻了解多少了?你胡说、你不懂、你是孽子,竟敢用这种口气批判我——”
她忽地尖叫起来,人往地面撞。叶辛潜怕她再伤害自己,用力去挡,却被抓了好几道血痕。
骚动声引来了医护人员,咖啡喝到一半的姜文理也跑进来,好半天后,才稳住失去理智的章立珊,但她仍不停地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若不娶曾如菲来救『普裕』,我就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她的手不断地在心上戳着戳着,用拿刀的姿势,宛如一个疯子!
总算一支针下去,那红肿的手才渐渐软歇下来。
姜文理拍拍他的肩膀说:“辛潜,你最好娶曾如菲。”
“如果我不娶呢?”叶辛潜低声说。
“会自杀寻死的,不只你母亲一个人。”姜文理意味深长地说。
那段话,就如火钳,烙印在他的心上,红通通的,散着肉坏死的焦味。金钱是一回事,人命又是另一回事……但他怎能妥协呢?妥协就表示要放弃雅芯,她将回纽约,而他们永生不能再见,就和他们的父亲、母亲的悲剧?
他茫然地走出医院,坐上奔驰车,完全没注意到手背上的血一丝丝地沾在椅套上。
天空如此陌生、街景如此陌生,过去、未来也恍如不识。他毫无方向地开,避过一辆又一辆的车,这样没心没肝地走,竟也还平平安安的没出事。
突然,普裕大楼出现在眼前。胡秘书说,若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字被拆掉,她会伤心死……何止是她?多少人期盼的眼光全都向着他,包括在日本的阿嬷,甚至是在天之灵的外公,各个都有着千万为己的理由。
在那么多“己”之下,他的“己”实在是微不足道呀!
“普裕”那两个字,在他眼前放大又缩小,自幼就熟悉的标志,如同渗入生命的骨血,哗哗地带动他过去二十八年的岁月,一一掠过又消失……等到他回复现实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车已停在“妙妙”的前面。
已是夜幕低垂的黄昏时刻,他带着疲惫的脚步直接走上二楼,开门的是雅芯,一见他就说:“你还好吧?我一整天都没有你的消息呢!”
“我好累,雅芯……”他喊她的名字,又说:“我差不多两天没睡了,让我躺一下好吗?”
他看起来的确苍白憔悴,眼窝发青,额前的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也皱巴巴的,和从前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雅芯能做的,便是领他到她的房间,把床让给他,他果真一言不发地躺上去,闭起眼睛后,就再也没有睁开。
夜愈来愈深寂,一一亮起的灯又暗去,扰攘的人车声也隐没,余曼玲和雅芯轮流进来看他,他都不曾醒来。
墙上的咕咕钟报十二点,雅芯坐在床前看他,那依然俊秀的脸上有着暗影。她心一惊,害怕辛潜会不会像母亲一样,睡着后就去到另一个世界,不再回来呢?
不,活着总比死了好,正常总此疯狂好,她绝不允许他走向极端!雅芯试着摇他,但他拒绝地咕哝几声后,又沉沉睡去。
她亲吻他的脸,内心有着怜惜,那感情像是一潭极深的湖水,到无止尽包容的深处。她向来以为男人可以崇敬、可以平起平坐、可以抗争、可以鄙夷,但从不知道男人还可以怜惜。
那种宁愿割舍的爱,是不是就如同母亲当年放弃叶承熙时的感情一样?
她困了,就偎在他的身旁,与他一起挤在小小的被窝里。她贴近他的心,满足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想象他们是殉情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然后那首她经常弹奏的香颂情歌,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再慢慢进入梦乡……而叶辛潜的梦却一点也不美,它甚至是狰狞的!
大楼极高,尖尖的顶几乎要触到太阳,可是谁想到,钢筋水泥做的建筑会晃动摇摆、会倾斜不稳!他忽而身在顶楼,随着一阵阵风岌岌可危,像立刻要肝脑涂地。
忽而,他身在地面,看着有人往下跳,“砰!”地一声血肉横飞的是章立彬,然后是章立珊,血甚至喷溅到他的脸上!
“不!别跳、别跳!”他猛地坐起来,挣扎的模样如一头想要月兑困的兽。
雅芯几乎是同时被惊醒,开了小灯,握住他的手说:“你怎么了?是不是作噩梦了?”
“我……我梦见我母亲和舅舅跳楼,那栋楼是……是纽约的帝国大厦……”叶辛潜混乱地说。
“你一定是联想到一九二九年的『经济大恐慌』了。”雅芯安慰他说。
“没错,那段历史我念过,那一年的纽约,清道夫一早扫街,最多的就是尸体。”
他突然看着她说:“雅芯,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看『普裕』尸骨无存、不能看章家家破人亡,而唯一的方法是娶……曾如菲!这样曾氏才能以岳家的名义支持。但我真正爱的人是你,想娶的也只有你!两头都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我,我该何去何从呢?”
“曾如菲的事,我早知道了。”雅芯坦白说:“她一早就来找过我,告诉我她赢定了,叫我不要再纠缠你。”
“那个可恶的女人,以为我是她的收藏品之一吗?”叶辛潜咬着牙说。
“收藏品倒未必。”雅芯思考一日,已能平心静气的谈论此事,“她能够为你付出那么多钱,想必很爱你,在某此一方面而言,她能给的,或许比我多。”
“不!她能给我的,不值一粒尘土,而你能给我整个世界。”他抓紧她的肩说:“雅芯,我把未来交给你,一切由你决定,如果你要我说不,我就不,不管『普裕』、不管任何人的死活!”
他眼中的热切烧灼着她,他手上的力道捏疼了她。雅芯猛摇头说:“辛潜,没有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未来,你必须自己做选择,因为只有你最清楚自己的心。我只能说,我会尊重,并接受你的决定,你若要娶曾如菲,我会谅解,然后收拾行李回纽约,不会带给你任何困扰。”
他愣愣地看着她,有着不信和受伤的神情,最后生气地说:“难道你都不想争取我吗?”
“曾如菲用金钱来厌迫你还不够吗?即使是爱,也不能当成一种手段。”雅芯说:“在我所受的教育里,人是完全自由的主体,谁也不能强迫谁。当年我母亲的错误,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强逼你父亲接受她的选择;但我不会这么做,我了解你受困于金钱和亲情,而我的爱,就是给你完完全全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