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避他的,大人的事大人自己操心,他本身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光是青春痘就愁不完哩!
再想见
回忆是美好的
只是
当再次掀开回忆的薄纱
却惊觉
回忆也有错误
秋天的夜晚,街头已有些寒意,孟茵早准备好一杯热茶、一本书,再放点音乐,舒服地蜷曲在沙发上。
陈玉磷的电话催命式地响起,她在那头直叫:“喂!孟茵,你快来呀!别再做冷漠沉寂的大众了,唯有我们妇女团结起来,自立自觉,才能拯救自己及下一代,你身为高级知识份子、时代的尖兵,能袖手旁观吗?”
“好,我去!我去!”孟茵实在受不了她的疲劳轰炸,又怕她太过激动,只好投降。
政见会就在孟茵家隔几条巷子的一所小学内,走路大约十来分钟。出了公寓大门,她才发现夜晚的冷意并没有阻止人群的熙来攘往,这也是她怀念台北的原因之一。
接着,在热烈的掌声中,一身水红套装的何咏安披着浅紫色的彩带出现。她说话比平日更清晰沉缓,但仍然铿锵有力,句句深人人心。
“……古人所说的大同世界还不够的,那个大同世界是男人说定的,女人还是受到凌虐歧视,在黑暗中哭泣!我们所追求的比大同的境界更高,那就是男女真正平等!只有女人被公平对待了,才能显示出人类智慧的成长及国家的进步,也才有资格迈入二十一世纪的社会……”
因为太专注于何咏安的演讲,孟茵完全不知道世轩由侧门走进来,后面跟着何永旭。
何永旭站在廊柱附近,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他浓发微乱,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眼睛在台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入人群中梭巡。他来,除了捧妹妹的场外,另一个目标便是陈玉磷。
最后几排,陈玉磷正在那儿热烈鼓掌着,何永旭正要向前,全身突然僵直住。
陈玉磷右手边的那个女孩,穿着浅米色风衣,一头微卷的短发垂在耳后,眉眼灵逸秀美,总是带笑的唇,多像古画里的公主……
是孟茵!真是她!尽避人多嘈杂,距离如此遥远,但他仍能一眼就看出她来,由感觉到视觉,她就在他视线的中心。
他如豹轻移,对着毫无知觉的猎物缓慢走去。没多久,他就来到她的身后,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他深深地吸一口气。
陈玉磷不知何时已走到讲台前,只留下孟茵独自一人站在他前面……触手可及。
孟茵忽然感觉到不安,一种奇怪的燥热感使她背上的寒毛全竖立起来,仿佛后面有什么人快要碰触到她,不管是有意或无意的,都近得教她心生警惕。
天呀!不会是专吃女人豆腐的吧?若在何咏安的政见会上发生性骚扰事件,不是等于来搅局、扯后腿的吗?
不可能的!孟茵斥责自己太敏感,在这种场合,空间狭小,难免与人摩肩擦踵,她又何必神经兮兮的呢?
但那团热气愈来愈靠近,孟茵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遇到冷空气,化成细细的白雾,再落到她的发丝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移挪,然而,她一动,热气也紧紧相随,把她包围在一种不寻常的亲密中,她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终于挨至中场休息,孟茵一刻也不想停留,趁着空隙准备离去,猛一回头,却蓦地惊呆住,只见何永旭赫然站在眼前。
她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多年系念的人就在一臂之外,犹如在梦中,何永旭仍像四年前的他,散发著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使她心动、心悸,不能自己……
只是,他的眼神为何如此阴郁呢?
“好久不见了。”他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说话的气息氤氲了她的双眸,她才惊觉两人竟靠得如此近。她反射性的往后退一步,差点撞到别人,他的手仍插在口袋中,并没有扶她。
这时陈玉磷走过来,发现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呆立着,便毫不隐藏自己的诧异与好奇,紧张地问:“你们见过啦?”
还来不及反应,丁华心已如旋风般冲来,一下子拉住何永旭,开口就说:“三催四请的,你总算露面了!怎么不到台前帮咏安打气助阵呢?快来呀!”
孟茵挨向玉磷,半转过身子,一副和何永旭不认识、不相干的模样,只听见他回答,“我站在这里,可以看得更清楚。”
“至少让大家看看有名的何永旭教授嘛!”丁华心不依地说:“来嘛!咏安一定会很高兴的。”
再也受不了丁华心和何永旭亲匿的对话,孟茵小声地对愣在一旁的陈玉磷说:“我先走了,我们再联络。”
不等好友有所表示,孟茵便迳自穿过人潮,朝黑暗的校园走去。
唉!为什么那么冤家路窄呢?今晚她实在不该一时心软,跑到何家的地盘来,何永旭会怎么想呢?
因为太意外了,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连礼貌性的问候也忘记了。虽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用争吵的方式结束,但四年过去,该有的恩怨也早该付诸流水,她表现得惊慌又小家子气,他会不会以为她还在介意什么呢?
学校大门在望,路灯在夜里微亮着,她隐隐听到何永旭在背后唤她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孟茵此刻心情太乱,根本没有余力再面对他,即使是简单的招呼,也都有如千斤重般无法出口。她很稚气地躲人一棵树后,再一次如骆驼埋入沙堆般想逃避现实。
四周静得连呼吸都差一点停止。
何永旭的身影经过,追出大门,消失在街上,但没一分钟又走回来。他左顾右盼一会儿,才慢慢踱往礼堂的方向。
孟茵依旧窝在原处,耐心地数着时间。云遮月,月又破云而出,一切沉寂到风吹树梢的声响都悄然安静时,她才由藏匿的地方走出来。
校门口的大灯照到她的脸上,此刻她觉得冷,只想快点回家。倏地,一个人由阴暗处钻出,出其不意地抓住她,吓得她魂飞九霄,差点放声尖叫。
“别怕,是我!”何永旭冷静地说。
“你不是回礼堂去了吗?”她惊魂未定地说。
“没有,我在另一棵树下。”他放开她,脸隐在阴暗中说:“等你出来。”
孟茵说不出话来,这下子可真糗极了,小家子气加孩子气,何永旭一定觉得她和从前一样,不成熟又不懂得进退。
“为什么要躲我?”见她不吭声,何永旭问,语调不似方才的平淡,反而正常得像老友重逢。
“我没有要躲你……”发觉这话太没有说服力,孟茵又加了一句,“只是看到你太意外,临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连朋友之间友善的谈话都没有?”他定定的看着她问。
“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她轻声说。
有一群人从礼堂里走出来,諠哗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孟茵和何永旭同时朝外面的人行道走去。
“你这些年好吗?”他有礼地问。
“很好。”她想想又回问:“你呢?”
“也不错。”他说。
寥寥数句,没有细节及内容,比陌生人更陌生,他为何还要在静夜中等待她呢?孟茵好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你该回会场了。”她提醒道:“我也必须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他迟疑一下说。
“不用了。”她慌忙道:“我家就在附近,没几分钟就到,不必麻烦,真的。”
“你家怎么会在这一区呢?”他一说完,便恍然大悟,“哦!当然,你已经结婚了,当然不住在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