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范兆青说:“我爹娘希望她再嫁,才算有个终生的依靠。”
“再嫁?湘文怎么可以再嫁呢?”宗天惊愕地说。
“为什么不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而且夏家送她回来,就没有要她守寡的意思。”范兆青用爹娘一致对外的说法回答。“听说来提亲的人还不少呢!”宗义说。
“是呀!湘文年轻漂亮,人又聪明灵巧,很多人都慕名而来。”范兆青说。
“这太荒谬了吧?夏训之死才不到一年,湘文还是新寡,你们就急着把她嫁掉?”宗天一急,脸都涨红了。
“湘文毕竟不是姑娘家了,有好的对象,自然不能错过,这与急或不急无关。”范兆青有说不出的隐情,只好勉强辩着。
“不!这是不对的!迸人有谓‘烈女不嫁二夫’,你们这不等于在破坏她的名节吗?”宗天十分激动,拳头握得死紧。
范兆青和宗义全瞪大眼睛望着他。
“真没想到这些话会由你嘴里冒出来。”范兆青扬扬眉说:“你不是一向最反对封建思想吗?什么时候你的头脑变成如此迂腐落伍呢?”
宗天知道自己是失言又失态了。他语焉不详地搪塞着,任由范兆青和宗义去戏弄嘲笑。
车子颠簸地往前开,他的心则如炉里的炭,愈烧愈旺,火红的热气直冲脑门,让他几乎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湘文还要再嫁?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她竟还要再嫁?不!一次就够了,他无法再容忍第二次!
卡车到了汾河口,阿标放下他们,再继续赶往南京,探望珣美及自己的母亲。
范兆青和秦家兄弟,说了再见,各自朝回家的方向走。
没跨几步,宗天突然回过头,不由分说地将范兆青拉到河岸,一脸霸道,像要打架般说:“湘文若要再嫁,就嫁给我,你们等着,我明天就上门提亲。”
“什么?你……她……”范兆青张大了嘴,彷佛见到了鬼。
“没错,我要娶她!我来之前,你可不许把她许给别人,否则出事我不负责!”
宗天说完,又大步扯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弟弟离去。
“我……”范兆青只能发出类似的喉声。
宗天疯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排队等着嫁他,他为什么要娶已不是黄花大闺女的妹妹呢?
这是行不通的!辨规矩矩的寡妇是一回事,被土匪玷污又是另一回事,他绝不能欺骗他最好的朋友。
怎么办呢?宗天又讲得那么坚决。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他必须快点与父母商量,不然真会惹出大麻烦来。
※※※
奉恩堂一早就静悄悄的,所有的人走路都特别小心,大小秦大夫都暂时不看病,全关在书房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压力似乎愈来愈明显。
书房的情况比大家想的更糟,秦孝铭和宗天父子已争到无话可说,只有瑞凤还在苦劝着,“你叔叔人都到了宿州,你这样出尔反尔,怎么向疼爱你的胡师伯交代呢?”
“我们又没正式提亲,哪叫出尔反尔?再说,我总不能因为敬爱胡师伯,就非娶他的女儿不可吧?”宗天说。
“那你也不该去娶个寡妇吧?”瑞凤耐心地说:“你又不是人穷,也不是相貌差,干嘛放着清白的姑娘家不要呢?”
“娘,不管你怎么说,我是非湘文不娶。”他毫不妥协地说。
“让他去吧!”秦孝铭大吼地说:“横竖我就当没生这凡事唱反调的不肖子。”瑞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父子俩,往哪一头劝,都是吃力不讨好,现在只有等德坤下山了,他人怎么还没到呢?
这时,门外有吵闹声,瑞凤连忙开门,伙计指着范兆青说:“我告诉他,两位秦大夫都不见客,可他硬要闯进来!”
房里约三人全盯着范兆青,他表情严肃,没等人请,就径自入内。
“好了,你们去顾药局吧!”瑞凤遣走伙计说。
“伯父,伯母,恕我冒昧。”范兆青打个揖说:“家父是希望宗天在向舍妹提亲之前,先阻止他,免得造成遗憾。”
“连你们家也反对宗天娶湘文?”秦孝铭惊讶地问。
“家父只怕舍妹高攀不起。”范兆青说。
“管他高攀低攀,你们赞成也好,反对也好,我都要娶湘文!”宗天是铁了心,倒不再激动,只冷吟地说。
范兆青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于是动之以情的说:“宗天,我不懂你要娶湘文的理由是什么,但今天我是以多年好友的身份,劝你放弃这念头。”
“我正奇怪呢!多年的好友,怎么不支持我,反而扯我后腿?”宗天冷笑的说。
范兆青受不了他的瞪视,深吸一口气,最后才说:“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湘文……她并不是寡妇。”
现场的人反应不一,但都是满脸的无法置信。宗天的变化是最急遽,他不再冷静,立刻冲着范兆青问:“你的意思是……夏训之根本没有死?”
“不!不!夏训之是真的死了,只是……只是湘文从来没有嫁给他。”范兆青说。
“湘文没嫁给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宗天一字一字由牙缝中挤出,只差没揪住范兆青的衣领。“湘文在婚礼的前几天,同夏家提出退亲……”
范兆青才说一半,宗天便激动地接口说:“退亲?她为什么要退亲?她曾经那么顽固的……”
“宗天,你稍安勿躁,听兆青慢慢说。”秦孝铭说。
“这个更难解释了……”范兆青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年我们刚到杭州时,到湘文养父母的坟地祭拜,湘文曾被三名土匪劫去,事情还闹得好大……呃……她说,其中一名土匪玷污了她……”
“哦,老天爷!”瑞凤用绢帕捂住嘴巴说。
宗天呆了,湘文和他在一起,一直是清白之身,她为什么要撒谎呢?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更伤名节的方式,来拒绝夏家呢?难道她从头到尾都不想嫁给夏训之吗?
“宗天,你现在能了解,为什么我们要你三思而行的原因了吧?”范兆青说。
“三思而行?哈!此刻我更不能三思而行了!”宗天忽然大笑出来,说:
“因为去年在琉璃河畔劫走湘文的土匪就是我!”
这回瑞凤的绢帕落地,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口里发不出声音,连镇静的秦孝铭,也险些打翻一只古董花瓶。
“你……你是那个土匪……”范兆青结巴地问。
“黑衣、黑帽、黑面巾、黑眼圈,如假包换!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要湘文了吧?”
宗天开心的说完,便冲向后院马房,准备骑马到陇村去找应该属于他的湘文。
“他妈的!丙然是你!你竟敢毁了我妹妹的一生!”范兆青人清醒过来,追到后院叫道:“我非揍你一顿不可!”宗天已高高地骑在马上,不顾众人的阻挡。
后门出现另一匹马,在上面的是请了老半天才来的德坤,他一见这场混乱,便问:“怎么啦?”
“我要到陇村去把湘文接回来!”宗天一说完,便拍拍马背,消失在雪地里。
“湘文?是范家的湘文?”德坤好奇地问。
“是呀!这季节骑马多危险,快去追他回来!”瑞凤吩咐左右说。
“既是湘文,就让他去吧!”德坤慢条斯理地下马。
“爹——”秦孝铭惊讶地看着父亲。
“来!来!暖壶酒,我老人家冷啰!”德坤招呼着大家说:“顺便来点小菜,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抢亲的故事。”
没多久,雪地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排排的脚印,还有书房内透出的温馨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