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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天把过斗儿的脉后,转身不见随他而来的那位姑娘,有种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心情。
他告辞乡民后,特意赶到丧船停泊处,恰好看到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人跨上船去,想必是那姑娘的亲戚。于是,他止住脚步,不好再去找人。
他找她做什么呢?宗天自己也觉得荒谬。素昧平生的,谈了曲儿花儿,还有奇怪的“勿忘我”,就那么个稚气未月兑的丫头,怎称得上意犹未尽呢?
还是办他的正经事去吧!
午后,他携着宝贝药材来到胡师伯的药铺。这铺子占着宿州镇中心的大片地段,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药香袭来,还可以欣赏悬于墙上的雕刻,有神农尝百草、董奉的虎守杏林、白猿献寿……等医史上的故事,而其中最醒目的,是以师伯别号为名的“惠生堂”三个漆金大字。惠生一听见宗天来,便兴高采烈地赶到店前面说:“我最喜欢的世侄来了,这回又带来啥宝贝呀?”
“何首乌、人参果、黄精。”宗天一样样陈列。
“啧!啧!瞧这颜色、味道和块头,真是奇货。”惠生眼睁发亮地审视着,“我晓得何首乌是两广的好,但这人参果和黄精定产在东北、华北,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这就是它奇怪之处了,这黄精偏是我在岭南挖掘出的;至于人参果,则是家父托人由甘肃送来的。”宗天说。
两人一来一往,热络地谈论着,旁边早聚集了一干好奇的群众。
有名小徒弟忍不住问:“这几样东西,真能教人长生不老吗?”
“可不是吗?这何首乌能教人白发变黑发,活到两百岁;黄精则是咱们轩辕帝长寿的秘诀;这人参果就更妙了,闻一闻就能快活到三百六十岁。”惠生捻着白须说。
现场传出一片惊叹的声音。
“当然,光是拿着就吃是没有用的,还需经过大夫的调制,你们可别动歪脑筋呀!”宗天又加了几句。
惠生闻言大笑,命徒弟将宝贝收好,就带宗天到屋后的书房。
他们一坐定,惠生就习惯拿一份病历表来考他。
“我这儿有个患伤风的病人,他头痛、发烧、脉象紧,我给他吃了几剂退烧解毒之药,为什么情况反倒更严重了?”
宗天将病历表及药方细细研究一遍后,说:“我猜这个人的烧并不高,而且属于虚寒体质。师伯的药方都属大凉性质,像香薷、厚朴、夏枯草,甚至还用了黄连、石膏。这药下去,反而会使病人恶心想吐,汗发不出来。我建议得用温热一点的药。”“妙哉!妙哉!我还是没有考倒你!”惠生笑着点头说:“我真嫉妒鸿钧能收到你这么优秀的弟子,既用心又聪明,看来可以出来自立门户了。”
“师父说我心浮气躁,定性还不够,还是和他多方见识比较好。”宗天谦虚地说。
“他那老光棍,没儿没女的,其实是心里舍不得你。”惠生愈说愈高兴,像个老顽童般,“你想不想看我祖传的那座针灸铜人呀?”
这铜人是干隆年间御制的医奖,现存于世的寥寥无几,所以十分珍贵。宗天有耳闻,但不曾亲见,据说惠生从不轻易示人。
“如果你能转投我门下,我立刻让你开开眼界。”惠生有心贿赂说。
“师伯,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但小侄真不敢引起您两位老人家的纷争……”
宗天赶紧说。
“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你瞧瞧。”惠生说。
不容宗天拒绝,惠生便自书架后的夹门取出一锦盒,弄开几道暗锁,红布上躺着一个两尺不到的小铜人像,全身有清晰的经脉和穴位,还面带微笑,造型十分精致,足令习医之人爱不释手。
“爹,你又在宣扬你的宝贝呀?”一阵娇脆声响起。
宗天抬头,只见一位扎着两条辫子的少女走进。她黑亮的胖子闪动,唇边有抹顽皮的笑容。
“元媛,你又莽撞无礼了,还不快过来见见秦师兄。”惠生对么女儿说。
“见过秦师兄。”元媛极大方地说。
“你们好些年没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前儿个才是十岁的黄毛丫头,今年都十五啰!”惠生笑着说。
宗天实在没什么印象,只能颔首虚应着。元媛的身高体型及那稚女敕的模样,使他连想到丧船上那位唱“琉璃草”的姑娘,她应该也不超过十五岁吧?
然而,同样是十五岁的姿态,元媛就像一般的大妹子,而那丧船上的姑娘偏就引起他许多复杂且难解的感觉,又桃花又杏花又琉璃草,忽红忽白忽蓝的,把他的心思步调都弄乱了。
惠生见他满脸专注,以为是针对铜人,便说:“我就知道你会着迷。怎么?现在你看也看过了,非喊我一声师父不可了吧?”
“师伯,我……”宗天有些惊愕。
“不喊我师父也成,我有更好的主意。”惠生瞄瞄他,又瞄瞄女儿,说:
“当我的女婿如何?这点鸿钧可没法跟我抢了吧?而且女婿是半子,不输给他的叔侄或师徒,对不对?”
“爹,你讲到哪里去了嘛!”元媛脸一红,人羞起来,再待不住,索性躲回后院。
在惠生的大笑声中,宗天更加迷糊了,只能支吾着说:“这……我……这……”
“这丫头真的长大了,还懂得不好意思哩!”惠生拍拍他的肩说:“别急,隔年我一定会去向你父母提这门亲事,到时鸿钧的脸色一定非常有趣。哈!
炳!”
宗天答不上话,也明白此刻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他活到这年纪,压根还没想到娶妻之事,他还有太多事要做,儿女情长那一套,对他不过是绊脚石而已。
惠生留他吃晚膳时,宗天才发觉天色已暗。他心里帖记着那位琉璃草姑娘,便借口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半跑地来到杏花林边,只见红霞映河,渔人归航,但哪有什么扎麻里素的白船呢?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沿着河畔来回走动,花草仍在,绿荫仍在,可那条船就这么平空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阿斗的事,促使他们泊到别处去了也不一定。
宗天急急地奔回大码头,找到端海碗正在吃饭的船夫问:“那条丧船呢?”
“太阳一偏,他们就走啦!”船夫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快?”宗天喃喃地说。
“这种船本来就不该停的,即使非泊不可,也得快来快走,别说没人欢迎,就是牌位向河神和地神借路,也挺费事的。”船夫开始好奇,“你认得他们吗?”
“不……你晓得他们去哪里吗?”宗天心神不宁的问。
“呵!我哪晓得!”船夫瞪大眼睛说。
“这琉璃河是通向哪儿呢?”宗天又问。
“你这问得更玄了!天下江海同一源,只要在水上,你哪儿都能去。”船夫放下碗说:“秦少爷,看你急的,找他们有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事?没……没有。”宗天颓然坐下说。
怎会有事呢?她连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啊!只是……他还想听她唱琉璃草,谈勿忘我,看她将一朵朵蓝花夹于书中,看她少女清纯的容颜中,又散发出一种成熟女子的柔婉。
总要再多几个时辰,多说几句话,让她缥缈的影像在他心版上投注得更深吧!
正想着,斗儿的女乃女乃颤巍巍地行来说:“恩人,我是送衣棠来的。我和我媳妇又晒又烘地一个下午,总算把衫裤都弄干了。
“不必急的。”宗天站起来说:“你们留着也不打紧,衣服到处都有。”“这怎么成?你出门在外,少一件都不方便呢!”老妇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