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有钱,也有地点了,我要什么时候动身呢?”珣美的情绪这才开朗了一些。
“傻孩子,你以为这是去郊外赏花呀!哪能说走就走?”如兰指着门外说:“你自己瞧瞧,外头天寒地冻的,路途的崎呕难行,连男人都要退壁三舍,更别说你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家,我想了都害怕。”
“娘,您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撑下去的。”珣美热切地说。
“你别忘了,后面还会有段马两家的追兵。你若被抓回去,就是为娘的,恐怕也很难救你了。”如兰依然犹豫,“所以,珣美,你要考虑得非常周详。你此行所要的,除了大量的勇气外,还有过人的智能,才能够逢凶化吉,明白吗?”
“娘,我完全明白。”珣美下定决心地说:“我宁可死,也不会让马化群碰我一根手指头的!”
“阿弥陀佛,别说死呀!”周妈念念有辞地说:“我立刻寄封信到上海给阿标,要他好生照顾珣美小姐,若有一点闪失,我绝不饶他。”
“周妈别急,这件事暂且不要泄漏出去。”如兰又对女儿说:“珣美,你同学那儿也要守口如瓶,连最要好的宋家小姐都不能说,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娘。”珣美乖顺地点点头。
笑容终于又回到珣美的脸上。其实她一点都不怕飘流困顿的苦,她只想着,存在于她梦幻中的广大世界,有晴朗天空的,有无垠大地的,终于要到她的生命里来了!
第二章
如兰去预备天黑前的晚课,周妈去熬稀粥,珣美就留在厢房内,帮忙抄写经书批注。
屋外有眩白的阳光,把房檐下滴溜一串的小尖冰照得闪闪发亮。珣美并不想外出,再领受那刮颊刺骨的寒风。
席榻旁的暖炉烧得红通通的。珣美早月兑下那玄色斗篷,只穿一身月牙白的绸袄衫裤——她最喜欢的颜色,再把黑亮细柔的发丝打散,编成一条辫子,学江湖侠女,缠绕在头上。
喝一口清茶,觉得身净心也静,才将小几搬到窗前,端坐在团蒲上,随着母亲娟秀的字迹,一字一字抄着:……善根有三:无贪、无嗔、无痴一切诸善法,皆从三善根增长。……突然,窗外有物体坠地的声音,“噗!”一响又恢复寂静。珣美停住笔,听一会儿,猜是屋顶过重的积雪落下,或者是枝桠被雪堆压断。
……如是等善根,乃至一毛之轻,一尘之微,一沙之小,一涕之细。种在八识田中……有人在雪地上行走的足音……不!也可能是小动物,因为动作极轻,若非珣美抄经抄到心灵澄静透明,也不会去注意到这比风大不了多少的微响。
……一念来一念去,一日一夜,有八亿四千万念,念念不息。一念善,得善报果;
一念恶,得恶报界。……不对呀!怎么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呼吸呢?就隔着纸窗,就在走廊上。如果是庵里的人,为何不出声?若不是人,冬季里又会有什么小动物在院子内跑来跑去呢?
心思一乱,佛经也抄不下去。珣美索性下了席榻,斗篷也没有披,就打开厢房门,左右探首着。
外面除了皑雪寒风外,廊院四周阒静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也受不了扑面而来的冷意,珣美放弃地关上门。
下一秒,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切发生得如此快速,像天外劈下一记闪电。
她的月复部及脸部有紧勒的痛楚,人尚未回过神,双手被钳制,嘴巴也被蒙住,整个人被腾空夹持着。
天呀!她遇见强盗了吗?珣美本能地挣扎着,唯一自由的双脚疯狂地乱踢,但似乎一点月兑困的作用都没有。
“别动了!安静一点!”后面的人用压低的嗓音说:“拜托你静下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骨头都快碎了,鼻子也快不能呼吸,他还敢说没有伤害?她想叫,但所有的声音都堵死在他粗厚的手掌中,热气回流,冲往她的脑门。笨蛋!白痴!他至少该给她表达痛苦的机会,否则真窒息死了,怎么办?
热流使她昏沉,手脚逐渐瘫痪。那人见珣美的抵抗力减弱,力道也缓和许多。
“我说过我没恶意,只是要借个地方躲一躲而已。”那人说,语调带着急促。
这会儿不再硬碰硬,珣美肌肤的感觉反而敏锐起来。她突然发现背后是健壮结实的男人身体,有如一堵冰冷的石墙,紧紧抵住她。而且还不只如此,他的手一上一下,几乎把她全身都模遍了!
这太过份了!她段珣美自幼到大,守身如玉,从没有让男人近过身,甚至连看一眼都不允许;如今却被这歹徙任意轻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般怒气上来,珣美力气倍增,手脚又猛烈晃动。那人没防到她的再度攻击,有点慌乱之余,狠狠地被她踢了一脚。
珣美没料到这一脚有那么大的威力,那人闷哼一声?双手松开。瞬间,大量的空气流入,她深吸好几口气,再急遽地咳嗽。
在这紧要时刻,她仍不忘回头,看看那威吓绑架她的浑蛋是何方神圣。跌坐在席榻上的歹徒,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戴蒙脸黑帽,只露出两个藏在阴影中的眼睛。
看来就是一副江洋大盗的模样!珣美心一惊,拔腿就跑,那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摔到席榻,他人就压在她的上面。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别反抗!”他隐忍中带着警告说。
珣美想尖叫,他的手又捂下来说:“你若乱叫,我就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了!”
娘,周妈,你们人在哪里呢?珣美轮到骂自己是笨蛋,是白痴,她原本可以跑的,就是为了想看这人一眼才又再度陷入危险。天呀!坏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这念头一转,珣美视觉的焦点再度集中,她往上一看,竟直直对这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瞳孔里的她。
像在丛山峻岭中遇到一只鹰,那眼中冷傲锐利的光芒震慑住她。她在他瞳孔中间,柔柔地化成一只细针,穿透过去,到他的灵魂,他的形体……她知道他是谁了!那浓眉,那深邃的眼,那额头,那颧骨,她都曾经画过,只是以前是呆板木讷,现在却神秘诡异,隐着难测的精光。
这发现,驱除了她的恐惧,引起了她的好奇,浑身血液再度暖暖地流动。她故意忽略他“非礼”的触碰,只很理智地想开口,他察觉她的意图,手按得更紧。珣美因为胆子大了,抓到一个空隙,就狠狠地咬他一口。
“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凶悍的女孩子!”他一痛,人本能地往旁一闪,音量也忘了减低。
“我也没见过一个当老师的,私闯尼姑庵,又威胁女学生。”珣美说着,更进一步要去揭他的面罩。
“你不想活了吗?”他忙阻止她伸过来的手。
“你根本就是唐铭嘛!”她仍不死心地说。
唐季襄听到对方说出自己在富塘镇的化名,立刻愣住。珣美就趁这个空档,扯下他的面罩,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去掉书呆子穷酸味,带点侠士沧桑潇洒的唐老师,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然,她是从未真的奉他为师,只把他想成是课堂上一出新鲜的戏码。于是不涉及敬畏之心,也没有考虑到男女之防,她很率直地就说:“你不好好地去画画讲学,干嘛跑到尼姑庵来当强盗呢?我们这里可没有东西好偷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