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近他的奇怪举止和外传的流言,令她不安,她忍不住说:“我们将近半年没在一起了,你来也不肯同床,这像什么夫妻呢?”
“我实在很累了。”德威用不想争辩的口气说。
他放下行李,直接进浴室梳洗。一身睡衣出来,往床上一躺,背对着雪子,全没有说话和温存的意愿。
他对雪子并没有太大的歉疚,毕竟她拥有他十二年,名义上是俞家大少女乃女乃,两个孩子像王子公主般尊宠地养着,享尽了多少荣华富贵。
反观以缘,和他相识一年,夫妻一年,此后就在贫情的边缘挣扎;而可怜的灵均,必须忍受无父无母的缺憾,她们母女才是他真正愧对的人。
用命运的角度来看,雪子的幸福正是建筑在以缘的不幸上,而他的最大错误是不爱雪子,偏又娶了她。
另一边的雪子,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她几次想开口,但却因德威那异于平日的冷漠而打住。
她自己是受传统式日本教育长大的,做个贤妻良母,不过问先生的事,但她绝对不能忍受配偶有外遇,因为那是代表品格的堕落,及彼此间的信任彻底破坏。
台北捎来的消息是真的吗?有人说德威和一个小他二十几岁的大学女生密切往来。
开始时她只觉得荒谬,因为德威不是那种受美色所惑的人,但他近来的表现,暗示了他的种种转变,为此,她还去读了一些有关“中年危机”的书,愈看愈心惊胆颤。
这种事,俞家人是不会帮忙的,她娘家的人又太远,唯一在附近的只有英浩,她这侄儿,一向古怪孤傲,但最敬爱德威,必会去查个水落石出;而万一德威发现了,看是英浩,也不会太苛责。
黎明前,雪子下定了去旧金山的决心,而且是愈快愈好!
雪子有机会北上,已是新年过后。
英浩的住处常常换,她来看过他几次,每回总被引到很奇怪的地方,遇见一些很奇怪的人。
她娘家的人认为,英浩是被宠坏了。身为年纪差一截的么儿,长相俊美,聪明过人,举手投足间又有一种天生的贵族姿态,自幼就被人像宝玉般捧着,谁知道长大后会叛逆成这样呢?
而爱月兑离轨道的地,偏偏又和传统保守的德威有极投契的感情,事实上,雪子的婚姻,也是英浩大力凑合而成的。
那一年,德威到日本来掌家族企业,谦田家和俞家本就有生意往来,再加上英浩的母亲来自台湾,与俞家是好朋友,所以德威就时常来走动。
雪子第一次看到他,就对他有强烈的好感,但他总是淡而有礼,一副很难亲近的样子,反而是才十岁的英浩,跟前跟后,满口叔叔地一直叫,让她好生羡慕。
他们的婚事提了两、三年,总不冷不热,悬宕在那里。后来真的要步入礼堂时,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有时她也觉得这场等待中,她太死心眼,也太要倔,但是她爱德威,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拨动她的心弦。
好笑的是,结婚后她仍学不会与他相处。他是个好丈夫,但话太少,绝大部份的时间都埋首在他的工作中,没有孩子之前的雪子是十分寂寞的。
那段时间幸好有英浩,他跑来和他们住,一起和她学好中文,让德威偶尔有轻松愉快的笑声,也让他们的婚姻平顺地走下去。
双胞胎出生后,英浩去念寄宿学校,德威也开始他四处奔忙的生活,长年不在家。雪子安于抚养子女,把家协置得温馨美满,期待着德威的每一次归来。
从东京、台北到洛杉矾,每个家她都如此尽心尽力,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嫂嫂,任劳任怨,绝无二心。她对德威唯一的要求只有“忠实”,他对她淡,对别的女人要更淡。倘若他真的有外遇,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
因为心事重重,又兼旧金山的路窄陡难绕。一象柔顺的雪子也决沉不住气了。
顺着四十五度的斜坡停好车,她要找的号码是十四号,当她依次数到十二号时,下一栋房子却跳到三十二。
站在冷冷的天里,她沮丧极了。
问了路人,在十分钟后,她才在一条短巷底找到了莫浩的住处。
望着那墙缝都长出花草的古旧洋房,她忍不住摇头,且比起以前他去住饼的冰屋、洞穴、草寮…这算是很正常的了。
打开生锈的铁门,爬着黑黝黝的楼梯来到二楼,长廊两端各有一户人家,雪子选了画有异蓝图腾和挂着干玉米、乌骨的那扇门。
她按两下铃,英浩那张俊长的脸冒出来,头发剪短一些,但仍是卷散的。好在他五官突出,浓眉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带着刚毅的男人味,否则真可以打扮成一代艳姬。
他的脾气和那好看的外表,绝对是两个极端。
“姑姑。”他事先晓得她要来,短短打了个招呼。
“你又不是没钱,怎么老住这种破烂地方呢?”雪子叨念地说:“看起来又脏又乱,会舒服才怪。”
英浩动动嘴角,耸耸肩膀,并不说话。
她更往里走,才发现她刚刚用的“破烂”。“脏乱”形容词,太轻描淡写了。
这房子有百年的历史,是不用说了,隔间木板东拼西凑,几个沙发桌椅,全都造形奇特,破洞百出;厨房被油烟熏成黑色,设备都是博物馆才看得到的;玻璃窗上挂满了各色玉米及大把干燥花,角落堆了许多美术颜料。
英浩的房间还算整齐,只是窗帘和床被的颜色,一深蓝,一腥红,教人窒息。他室友的卧房则更令人目瞪口呆,墙上全是色彩夺目的壁毯,各种真假植物遍布,其中放了许多石器时代的器物、木杖、陶碗。大缸、祭祖坛、面具……雪子真怕自己多看一眼,晚上就要作恶梦了。
“盖瑞是古生物学家。”英浩简短地说,并关上房门。
“你干嘛老和这些怪人在一起呢?”雪子问。
“那不是怪,是生命力。”他回答。
雪子好不容易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沙发,才坐下,人便整个深陷,还有一只大猫窜出,身上的毛不灰不黑,眼睛是浅绿近白的透明色,看起来阴森恐怖。
“那是‘阿千’,是这里最老的房客,据说有一百岁了,不过它有九条命,会死而复活。”英浩一本正经的说。
“别那么孩子气了。”雪子努力坐得端正地道:
“你下星期要回东京吗?”
“不回去不行,‘洛伊’春季的企画要做最后的定夺。”他说。
“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学的美术和音乐,竟能帮你创出一番事业。”她称赞着。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英浩从小学钢琴和画,因有些天份,屡次得奖,便被视为神童;后来他明白,家人绝不允许他当音乐家及画家时,便拒绝再学习。
“我也非常意外,没想到有人会喜欢我的想法,销售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他只淡淡的说:“一切只是外在和包装,它们起来得快,也跌落得快,我并不期待我’会流行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闲闲的在电脑上敲几个音符。
雪子对这侄儿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对什么都不当真、不在乎,名利虽俯拾即是,他却不当一回事。
外人看他是傲,家人看他是怪,没有人能管得动他。
“姑姑,你这趟飞来,不是要讨论我的工作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并在圆桌前调一种琥珀绿的颜色。
“ROY,”雪子叫他的英文名字,然后顿一下才说:“你姑丈可能有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