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才不敢呢!他脾气太古怪,非常孤傲,大概和他少年得志有关。”敏敏说。
“他又得什么志呢?不过是靠家里有钱罢了!”盈芳不屑地说。
“你错了!他所走的路和家族的企业完全不同,有一阵子还被赶出家门。”敏敏说:“他现在是日本的偶像人物,如果你喜欢看日本杂志,就会发现他的音乐、艺术、设计各方面,都造成了大旋风,也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哦!盈芳开始觉得有趣,可惜他很快就离开宴会了。
唉!没有家志,日子是千遍一律地无聊。她好想回台湾,但才来几天,连时差都尚未调过来就走人,会让好客的俞家很尴尬。
她打个呵欠,有些疲倦,想回房躺一下。
由露台转向花园,才要拨开树丛,就发现花架下有人。而那和她一样早起的鸟儿,竟是最怪的Roy和她最敬而远之的俞德威。
他们正在喝咖啡,桌上有一迭厚厚的报纸,可以看个把小时的。她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安全穿过,不被那两个人看见呢?
几分钟过去,一只粉蝶却在她头上晃了几圈。Roy站了起来,俊脸看向她,点一下头,没招呼也没任何表情就离开花园。
连声音都懒得出,看到她傻立在树后也不觉得奇怪,这个Roy实在有毛病。
“出来喝杯咖啡吧!”德威头也不回地说。
他在叫她?那么说,他们早听到她的脚步却不吭声,让她就在那里像白痴一样罚站?盈芳有些尴尬地走出来。
“坐吧!咖啡自己倒。”德威说完又看他的报纸。
盈芳本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
俞家三兄弟里,她可以和信威大小声,和智威开玩笑,但一看到德威,就成了叔伯的长辈人物,连手脚都不敢乱动。
不是她一个人没胆,俞家上上下下无不尊敬这位大哥,称他是一只傲啸山林的虎,不是没有理由的。
德威就如他的名字,德高又威重。平日话不多,出口就是金言,怪的是连俞家二老都让他三分。
盈芳有时觉得,德威是故意的,他把自己“闷”起来,不愿和大家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生为长子,什么都最早去闯的关系,所以也最老成严肃吧!
其实她挺同情雪子,若非有日本女人逆来顺受的训练,还停留在跪地穿鞋月兑袜那一套,可能早就闹离婚了。
喝完咖啡,德威仍在看报,头抬也没抬一下。盈芳只是和他独处一会儿,就感觉四周空气大块凝聚,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当他的妻子儿女一定要有超人的耐力吧!
她正拟好告退的句子,突然想到紫晶水仙由雪子到了他的办公室,念头才一转,话就月兑口而出说:“紫晶水仙在你那里吗?”
“是的。”德威看她一眼说。
“大嫂说你要改运,我看不出你的命有什么不好的。”盈芳说完,呛了一下,她的爱冲撞毛病又犯了。
德威放下报纸,直直看她。
盈芳第一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五官有俞家最端正的遗传,信威的潇洒神情和智威的放电眼睛,到德威身上,都沉到灵魂,成了一种教人心动的气质。四十四岁的他,把中年男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德威似乎没察觉,或者不在乎她的审视,只说:“命是天生注定的,无法改变。你现在只看到我的命,命好的人不见得运好;运好的人也可能命不好,这两者是不全然相同的。”
他竟然对她谈哲理?盈芳一紧张,结巴地说:“可……可是紫晶水仙上有三滴血,呃………
它吉利吗?”
“一滴是信威的,一滴是智威的,他们不是幸运吗?”德威淡淡地回答。
“可……可是,那是有关爱情……”她在说什么呀!
他手停在咖啡杯上,脸如化石,久久才说:“是的,爱情。你是不是需要紫晶水仙,来帮你唤出某个人呢?”
她的心脏细胞一定死了不少,怎会提到她的私事呢?她当然没有回答。
“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中美洲,萨国境内的尼城。”德威若无其事地说,像在报告天气。
什么?他有没有在开玩笑?不!不!俞德威不是吉普赛女郎,不是算命师,也不拿水晶球、看生辰八字,他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所以,那是真的罗?!
“你……你怎么知道的?”盈芳屏住呼吸问。
“虽然他们都怕我晓得,但我弟弟妹妹们的事,我没有一件不清楚。”德威说:“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刘家志,跟着智威走就没有错。”
“原来是他藏了家志!”盈芳激动地说。
“你现在不需要紫晶水仙了吧?”德威说。
“不需要了!谢谢你!”她说。
“我也谢谢你。”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
他谢她什么呢?盈芳觉得奇怪,但没空细思。她满心只有家志。他还活着,在人间,不在地狱。她大大松一口气,这才体会出,过去三个月她的神经有多紧绷,人有多强颜欢笑,骗自己,像在吸吗啡一样,不计后果。
她一定要找到他,好好算这笔揪人心肠的乱帐!
※※※
远处的火山轰轰叫着,只雨声,附近的云就像受惊吓似的,浑浑而散,染出了灰灰带微红的色彩。更远的蓝天,依旧闲闲地晴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载着一朵又一朵浮丽洁白的云。
家志光着上身,才由盖好的木屋,走向被炸毁的石桥。眼前洪流滚滚,映着阳光,堆石的岸边已有各国的工程师和义工,商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搭一座简便的桥。
“今天的工还没有完呢!”宗祥说。
他是倩容的哥哥,被教会招来重建战后的萨国。
“无所谓,反正在这里,工作是唯一的娱乐。”家志说。
“妈的,要不是巴西经济不景气,我又欠俞庆一大笔钱,我才不会被智威半强迫地来当苦工呢!”宗祥说:“他是被我妹妹带坏了。你呢?是交了智威这个坏朋友,被他拐来的,对不对?”
“不算拐,盖房子、造桥是我的专门,而这个地方正合我的味口。”家志笑笑说。
沙石车来了,大家开始忙碌。
来此地已经三个月,几句西班牙文都能听了。白天在烈日下工作,晚上睡在红十字会临时拨出的宿舍,台湾变得遥远,那些醉死的夜,也像一场荒诞乖离的梦。
耶晚,扑向他的影子,是找了他几天几夜的智威。
“你要死,也起码干净整齐一点!”智威拖他回公寓清洗,冲下来的冷水激得他全身发抖。
“死得像条野狗,算什么?真有失你刘家志的身分。”智威在一旁忿忿地说:“要不然你可以去赛车、赛马、打仗、斗牛或参加破爆队等等,死得有名有目,毫不浪费,至少还可以讨张讣闻,或盖座纪念碑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怎么死吗?”家志鼻嘴都是水,大声叫着。
“你还需要什么?有命一条就够了!”智威丢来一堆毛巾说。
“我本来也以为如此……可是没有她,心好空,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家志头覆在毛巾下说。
“是她?还是他?心好空,不可能指你义父吧?!只有女人……哦……”智威把声音拉得老长,暧昧地笑着说:“原来是我们刘老大恋爱了!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儿女情长的一日,真是失礼啦!”
“给我酒喝!一醉解千愁呀!”家志痛苦地说。
“嘿!现在是风水轮流转,该我下烟酒的禁令了!”智威得意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过,既然爱她,就去找她!我今天就把这句名言送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