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轩布好菜后放下手中的筷子,啜了口茶,脸上添了抹深思,“还记得江边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柔儿的?”滢然倏地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点头:“明天,就是满了整整五年的日子。”
??她微抽口气:“那他……”她立时想到了陆庭坚。
??“是的,他既然已经出现,明天很可能会来。”他无奈地凝望她,“所以,我想让你明天一早回家,好吗?”这是为她的安全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不愿她涉足其中受到牵连,也不愿她知道一切后怨他恨他。
??滢然无法相信她所听到的,他竟让她离开?在知道他可能承受的危险后,她这做妻子的漠不关心地离开?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深吸口气,她压下怒火,免得在餐厅里发作,但声音已泄露了端倪:“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不会走,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留下!”
??“滢然……”他试图劝阻,却被她截下。
??“别再多说一个字,否则我会不顾这里是大庭广众地和你吵一架!”
??他听出了她的坚决,苦笑。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能不担心吗?
??滢然知道他让步了,放柔了声音:“别让我置身事外,庭轩,我是你妻子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该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她探出手握住他的,传达着坚定意志。
??“好,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他低声说,反手握住她。
??明日,不管怎样,都不再可怕,因为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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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是会来,而且比预料的要早。
??清晨,惊慌失措的叫声响彻陆家大院:“老爷、老爷,快叫大夫!”
??随着持续的呼叫,全宅子的人都纷纷赶到书房,一进门就呆了。
??书桌后的高靠椅歪倒,陆恒荣正躺在椅子前方,脸色苍白,神志已陷入昏迷中。旁边的仆人手是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急急赶到的管家奔出来,疾斥:“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起老爷!”
??仆人们如梦初醒,连声应着,就要扶起陆恒荣。
??“等一下!”门口传来急叫声,随后滢然冲了进来,一边是一脸焦急的陆庭轩。她顾不上凌乱的发丝仍披在肩头,忙着阻止众人的举动,“不要动他!”
??众人愕然停下动作看着滢然迅速俯身蹲在陆恒荣身侧,忙碌地检查,这才想起少夫人正是学医出身的,不由都松了口气。
??滢然蹙着眉,不愿相信自己诊断的结果,却在瞟到一旁滚落的小玻璃瓶上熟悉的标签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推断的正确。
??她一边熟练地采取急救措施,一边问:“叫大夫没有?”
??“已经叫了,大夫马上就到。”管家立刻回答。
??“再去催催。”她额头沁出汗,却忙得顾不上擦拭,由陆庭轩代劳。她微抬头,间隙中看到他焦虑的神色,给予安抚性的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事实上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在医生赶到接替她的工作,并缓解了危机状况以后,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父亲究竟是什么病?”陆庭轩拉医生走出卧房,急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病情:“陆先生是由心脏动脉硬化引发的心绞痛。”
??“心脏?”陆庭轩深吸口气,“你为什么不早说?”
??医生无奈地摇头:“陆先生坚持不要告诉你们,其实对于上年纪的人而言,很多人都会患有心脏方面的病,需要坚持服药,多作注意,不过陆先生的病情一直是在控制之中,这次意外该是受了什么刺激造成的。幸好有少夫人及时处理,否则……”
??陆庭轩心一抽,不敢再想下去,“父亲现在情况怎样了呢?”
??“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不过还不稳定,最好能住院观察。”医生认真地提议。
??可这建议到了陆恒荣那里碰到了坚决的反对。陆恒荣还躺在床上,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眼神却是完全的不容妥协,而最终结果,是让医生留了下来。
??陆恒荣沉睡后,大家才得以休息,回到房间整理仪容。
??“滢然,辛苦你了。”陆庭轩看着她换过衣衫,梳理长发,柔声说。
??“别这么说。”她不爱他这样说话,太见外了,可又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只得转移话题,“通知怀安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她应该很快就到。”
??他们没想到的是,先到的并不是怀安。
第六章
??“二少爷……”管家看到陆庭坚时,惊得张口结舌。
??陆庭坚唇角撇出冷笑,没有理会杵在面前的管家,迳直上楼,熟悉得彷佛不曾离开过。然而,在陆恒荣卧房门前被闻讯匆匆赶到的陆庭轩拦下。
??“父亲病了,正在休息。”他眼中有抹忧虑。尽避眼前的男人是他的亲弟弟,他也无法看出对方真正的心思,无法预料下一步的行动。万一……
??陆庭坚挑眉,清楚地辨出他的不安,冷笑变得极讽刺:“我知道他病了,你不用太担心,我还不想让他这么早上西天。”
??这话引出陆庭轩的震动,他禁不住瞪大了眼,看清楚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中早已没了父子或是兄弟情分。
??正在此时,房内传出虚弱的声音:“是庭坚回来了吗?让他进来。”
??陆庭坚胜利地一笑,越过前方的阻碍,迳直走进内室,然后搜寻的目光在横扫四周后定在一点,犀利的黑眸半眯起来。
??直至今日,他已有整整五年没踏进陆家门,没见陆家人了。尽避从未间断过对他们的调杳,甚至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刻意地避免见到他们,至于为什么,他不愿深究,或许只是为了保留那一夜对他们每一人的印象,保留他对他们的恨意。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五年来,他们都变了很多,尤其是陆恒荣。
??自小的印象,这个他必须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个集精明、冷酷于一身的人,精力旺盛却全都投入事业,造就了这么一个霸气、果决、从不感情用事的人,也铸就了“鸿昌”在上海纺织业的金交椅。
??可是,此刻躺在床上的老人,若非那极熟悉的轮廓,他是绝不会把这人同五年前那个男人的影子叠台起来的。
??陆恒荣是老了,不曾生过什么大病的人此刻正躺在床上,苍白着脸,不曾外露过感情的人此刻正用激动的、思念得偿的眼光紧紧锁住他。
??他的目光,滑过对方的头,看到上面稀疏的白发,滑过对方的脸,看到岁月在其上刻画的痕迹,滑过对方的手,看到干瘦而布满皱褶的手正颤抖着缓缓抬起、伸出,朝他的方向。
??黑瞳飞快掠过一抹异光,在不及感受时便已习惯性地压下。他缓缓走向床边,眼还盯着半空中的手,极慢极慢的步调接近,看到床上老人与自己相似的眼中的渴望愈加浓厚,探出的手即使因乏力而颤抖加剧依然不愿放弃,他心底冷冷地嘲笑,在床边停下,在一举手便可触到对方的手的位置停下,然后坐了下来。
??老人眼中渴望的火焰渐渐熄了,换上浓重的失落,手,缓缓放下,眼却依然不动,口中对跟着进门的长子说:“庭轩,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庭坚说说话。”听到应答和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后,才又开口:“我想你今天也该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