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道尧心想,若是林苍泽知道她偷汉子,以及招赘巫起扬的真正目的,只怕要庆幸她死得早,死得好。很快的,他又浮起另一种想法:林苍泽不瞎不聋,当真不知老婆偷汉子?如果他知道呢,聪明的隐忍在心,等待最好的“时机”除掉她……
林苍泽回去后,何道尧忍不住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说:“毕竟,他的杀人动机比巫起扬强多了。”
范啼明冷笑的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可争论的余地,官府里能人极多,不会随便冤枉好人,做官的人通常不笨。”
“自然不笨,很知道捞油水,不过你想,巫起扬的老子巫介白会有大把银子地去孝敬官老爷吗?”何道尧私心觉得,范啼明毕竟偏心林家的人,尽避过去有私怨,毕竟仍算自己人。
“如果你有兴趣,明天可以进城打听消息。”
“你很滑头。”
两个男人彼此对望了一下,都笑了起来。从头到尾,只有默婵没反应,心思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
“默婵!”范啼明轻拍了她一下。
她叹口气,思想又转回来,看着两个男人。
“你想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元宝。”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说。
两个男人都怀疑的看着她,暗忖:女人嘛,胆小怕事,对命案没兴趣。
“我想,”她迟疑了一下,说:“明天回去一趟,可以吗?”
范啼明轻轻说:“可以。”
她秀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容。
“如果我遇到了元宝,可以请她来作客几天吗?”
范啼明皱皱眉,还是答应了。何道尧用锐利的眼光瞪了他一眼,那个“不良少女”要来,妈呀,好一个差劲的主意。
默婵起身把茶碗收拾到茶盘上,忽然回身又问:“刚才林老爷说了一句有点奇怪的话,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她的丈夫说:“有吗?哪一句?”
“他说家里的死人太多了。这种话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你听过余园的悲剧,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我总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她沉思一下。努力追随她脑中的思路,摇摇头说:“没办法,我形容不过来。有时候,我们确实知道一些事,有时候只是一种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却露出困惑的表情。
“嗳,你真好。”
默婵姑娘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步步莲花地告退了。
两个男人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晓得你老婆脑袋瓜里装些什么东西吗?”
“有时知道,有时——老实讲,不知道。”范啼明好玩地笑一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
“这样也好,比较有意思。”
“我会阻止她别去想那种血淋淋的事情。”
“我怀疑你阻止得了,除非——”何道尧加一条但书:“把默婵大嫂和金元宝永远分隔开来,需知‘近墨者黑’的可怕。”
“你太杞人忧天,默婵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假使我有老婆或女儿,绝对不教她和金元宝那种人在一起,太冒险了。”
“呃,是吗?”范啼明有点意外地答道:“你倒是挺会记恨的嘛!”
“啧,忠言逆耳,好心没好报。”
何道尧发完牢骚,回自己房间睡下,准备半夜至林家一探。
范啼明不愿再沾染上江湖色彩,不为别的,为了默婵,他也要活得清清白白的。
回到他们的新房,默婵在灯上桌前绣花,那种纯女性的姿态很美。美妙而静寂,静寂而富有生命!
他轻轻地,有些不太愿意打扰她地在一旁缓缓坐下,她毕竟不是无知无觉,优雅地对他笑笑,似乎忘了自己方才说的怪话。
“忙完了?”
“只怕你会很失望,我是一个‘无事忙’。”范啼明加重语气说:“你的丈夫无所事事,你会介意吗?”
她抬起那对充满疑问的闪亮明眸。
“或许我首先该问问我的相公,靠什么维生?”
他以和善的目光看着娇妻,给予肯定的答覆:“别担心,我不做非法勾当。在北方,我拥有一座牧场,经营得还算兴旺,生活不虞匮乏。”他终于问了她:“默婵,我的娘子,你是否愿意同我回北方去?”他的眼睛试探地望着她、衡量她,然后,默默地等待她的答覆。
默婵努力揣摩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你是要我明天回去顺便向姊姊、姊夫辞行?”
“不,不,没那么快。”他立刻答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未解决,我只要你回答我,你会随我北返吗?”
她松了一口气,笑得好甜好甜:“那当然,你是我的良人,我终身的依靠,就算你想抛下我,也是不成的。”
范啼明咧嘴一笑说:“你明知那不可能。”
她以悦耳的嗓音说:“我愿意跟随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别太快,给我一些时间心理准备,以及去说服姊姊宽心。”
“张师涯肯接受这事实吗?”
“姊夫?”她故意忽略他僵硬的语气,故作轻松道:“他没有理由不接受。”
“不错。”他的眉毛嘲讽地上扬。
她试探地问:“你似乎对姊夫有所不满?”
他以矛攻盾:“放眼苏杭,有谁真正欣赏他?”
她闭眼想一想,睁眼笑道:“姊夫不是个风趣的人,他个性严肃,甚至有些孤僻,喜爱独处更甚于和妻妾相片,他常说女人呱噪,教人受不了,呵呵!所以呢,要讨他欢心,只要懂得适时把嘴巴闭上就成了。可惜‘当‘当局者迷’,姊姊她们只要一有机会和丈夫在一起,无不使尽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也是她们悲哀的地方吧!可是,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批评,我深信姊夫没有做过一件卑鄙无耻的事。”
他挖苦道:“你倒是一心一意为他辩解。”
“相公,请你试着想一想,今天在你家里如果一位十岁的小女孩因为生产而丧失了听力,天地间突然一片静寂,什么都听不到,那种恐慌、那种无助的感觉,绝非一般人能够想像。假使,这位小女孩只是你的亲戚——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做。你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帮助她,走出无声世界,有勇气再开口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让我来告诉你吧!是姊夫帮助我重生的,他请来水月道姑日夜守护我,教我学会读唇术,每天,姊夫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督促我练习,他是个大忙人,却不曾一天缺席。而我,那时仍是一个孩子,我讨厌无声的世界,学唇语真的非常乏味、非常辛苦,我不时闹情绪,水月道姑总是设法安抚我,她真的有耐心。直到有一天,我觉得我再也受不了这一切,我对自己放弃了,我情愿闭上嘴巴当个哑巴,对谁都不理不睬,这时候,姊夫他……哭了,他抱着我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好像听不见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于是我也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们哭得很惨,抱在一起痛哭……我觉得,仿佛我已将一生的眼泪流尽了,从那时候起,我不曾再哭一次,也不曾再使性子、闹情绪,我真心接受我的命运,不再不甘心的自暴自弃。于是,一个新的我重生了,慢慢的,形成现在这副模样。”
范啼明为之动容,深受感动。
他自问:换作是他,能像张师涯这般无私奉献吗?
默婵喝了一口茶,莞乐笑道:“有时想想他对我种种的好,而我居然没有爱上他——回报他男女之情,真是忘恩负义又不可思议。”
范啼明满意的“嗯”了一声。
“我敬重姊夫,爱他如兄如父,这是实话。”她半闭起眼睛说,眉头舒展开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深信姊夫不会做出卑鄙无耻的事,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冷血无情或卑鄙无耻的男人绝不会对一名孤妇付出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