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风晓寒动容了,此人竟与他同病相怜。“你的她,此刻在何处,你可知晓?”
“京城王侯府。”听他这一说,风晓寒大约可归纳出下列情节:他进入某王侯府为主人诊洽,机缘巧合碰见主人的女儿或者笼妾,惊为天人,心生爱慕,但因身分悬殊连表达的机会也没有,只好黯然离去。
好可怜,真令人同情。
楚少玦可以推算他心中所想,无意再多加解释。“你至少有一点比我幸运,你知道意中人在何处,是否平安快乐,我却连沁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风晓寒基於同病相怜的共通点,有了倾诉的勇气。“年轻人,让我告诉你一个极寻常的故事吧!或许,在每一个富贵人家的屋檐下都曾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少主人爱上了伺候他多年的丫头。”他温柔的眼神似乎只看到以前种种。“她的名字叫沁梅,父姓庄,不幸罹患绝症,耗尽家中微薄的资财也挽不回他的性命,最后为了筹凑丧葬费用,她的母亲卖她为婢,原是卖断的,但太君同情她家的遭遇,答应五年内可以照卖价来赎回去嫁人。奈何佳人多劫,庄母捱不过三年跟著病亡,兄嫂无情,搬去他乡另谋发展,沁梅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卖过来那年,她才十三岁,就已生得明眸皓齿,柳腰蛾眉,十分讨人喜欢,而且禀性伶俐乖巧,在太君身边服侍两年,从没犯过一点错处。太君疼爱我,派她来伺候我,一开始,我只是得意,因为大哥也想要她。日子久了,朝夕相濡以沫,若没有爱上她,爱上像她那样妩媚多情、百依百顺的绝子,那筒直不叫男人了。”
“并非为自已后来的薄幸找籍口,我真心痴恋著她,绝非假情假意,沁梅对我更是绝无二心。年轻人血气方刚,既然彼此有情,忍不住先做了接翼鸾凤、交颈鸳鸯,从此如胶似漆,宛如夫妇。没料到好事多磨,大哥婚后两年,太君接著为我择定名门闺秀为妻,眼见婚期迫在眼前,我和沁梅均彷徨无主,终日愁脸对泪眼。年轻人,你或许感到不可思议,娶丫头为妻或许不成体统,纳为妾不是两全其美吗?那是你不了解家母的个性。”他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再抬起眼来,几点水光闪烁。“太君治家严明,公正无私,不输给男子,唯有一事她最不能容忍:就是纳妾。她坚持夫妻之间不能有第三者插入,女子不能有二夫,男人也没资格享齐人之福!当年家父曾迷恋一名歌妓,有意为她赎身从良,太君得知,先一步买下那歌妓,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嫁予马贩子。家父怒火腾腾,责她是妒妇,已犯下七出之条,家母性烈如火,自已写好休书,要家父盖好手印,她宁愿自动出妻也不愿便宜臭男人左拥右抱!家父反而怕了,自此不再有异心。”如今回想,父亲抑郁寡欢,已种下英年早逝的因子。只是,涉及最爱他的母亲,他不敢多想。“大哥娶妻的前一日,太君将我们兄弟叫到跟前,宣布*不准纳妾*的家规,连命丫头侍寝也不准,若有违者,丫头打死,儿子逐出家门,而且是一文不名,终身被摒弃在家庙之外。”
楚少玦闻言挑了挑眉,这倒是闻所未闻。大户人家别说三妻四妾,貌美宠姬数十名亦不在话下,洁身自好或独锺一妻者并不是没有,但都是男人心甘情愿不被美色所惑,至於妒妇古来有之,没啥稀奇,可是,要求儿子“比照办理”,那只有隋朝杨坚的独孤皇后可以比拟。楚少玦感到不可思议,风太君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会计较姬妾小事的女子,以她的手腕、作风,再美的女子进门也不敢兴风作浪,不过多一个伺候的人罢了!
除非她对丈夫的爱太深,产生独占性。但,也不至於干涉到儿媳的闺房之内吧!只要媳妇不反对,多一个人照顾儿子,母亲不是更觉安慰吗?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风晓寒更百思不得其解,且深受其害。“我是太君最宠爱的小儿子,我有所要求,一百次中总有九十九次能准,凭著这一点依恃,我鼓足勇气去向太君试探,*假若要纳妾的是我,又如何办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说:*照样打杀了出去!*我吓住了,没有勇气作进一步表明,像只缩头乌龟回到住处,终—只能长吁短叹。婚期日近,我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愁眉不展,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沁梅有孕了!孩子使我产生勇气,打算将一切向太君挑明了说,沁梅反过来阻止我,生怕此事传入白家耳中,令婚事生变,等於加倍触怒太君。不如等成亲后,再行禀明,太君或许会看在孙子面上网开一面,而且她听说白家姑娘不但貌美出众,而且十分贤德,她若是大肚能容,事情就更易办了。惶乱失措的我,轻易被她说服了。”
往事历历在目,甚至沁梅的一颦一笑彷佛在眼前一般,伸手可以触模。
“后来呢?夫人不容?,”
“不,拙荆从来也没见过沁梅,甚至不知有这个人。”
楚少玦不言了。这世间的故事总是悲剧多喜剧少。“在我结婚前数日,几个朋友邀我出去饮酒作乐,我心情正烦闷,便答应了。一日酒醉而归,不见沁梅来服侍,以为她怀有身孕提早安歇,也不以为意,次日晌午酒醒,才发现她留言出走!我一看非同小可,几乎给她吓去半条命,发了狂似的四处寻找,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我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昏迷了好几日,等我恢复神志,忽见一名端丽女子身著红衫,在榻边伺候著我,询问之下,才知她是大哥代我迎娶回来的新婚妻子,已在床边照顾我三天三夜。她如此贤慧,我反而心中有愧,新婚之夜却来伺候一位病丈夫!待我病愈,与夫人交谈,深觉投契。此后两年,我一面派人暗中寻访沁梅和子的下落,一面做我妻子的好丈夫。也许男人多是善变的吧!享受著幸福的婚姻生活,很容易便将情伤淡忘。待第二年春,小蝶呱呱落地,囡囡可爱的模样完全占据我的心灵,小蝶一天天地长大,我一天天地减少对沁梅的思念,只是偶尔想到那个未曾悟面的孩子,不免心怀歉疚,有些怅惘!除此之外,我几乎不再想起。”
楚少玦没有批评,因为他会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为何又突然为情消瘦呢?”“大约在半年前,我梦见沁梅,她流著眼泪吟诵李白的『长相思』,那首诗是我教她念的,她唯一会背的一首。起先,她几日来一次,复来,天天人我梦中,只吟诗一首即去,似乎在怨我恨我,可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呀!我开始害怕入睡,吃也吃不下,时日一久,终於病倒了。”说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大气,胸中积郁的情结终於解开了。楚少玦不瞬的望著他,嘴角带著一丝微笑:此人有救了。
“要怎么做才能令你安心呢?”
“我希望沁梅能告诉我,她想要我怎么做?”
“把你的梦描述得愈详细愈好,或许我能解。”
“你又变成解梦者了!”这是他的评语,又像一声叹息。“好吧!最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都教你听去,难道还吝啬一个梦。”
梦境很简单,况且日复一日没有改变,熟悉得像是又梦了一遍,风晓寒带著痛苦的神色很快描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