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琉仙曾骂他薄情寡恩,真能够硬起心肠抛下他们所有的人,连郭冰岩都做不到的事,他却做了,而且做得毫无愧色、十分开心,她气得破口痛骂他是该死的混帐!该死的自私、自我、自尊、自大!如果今天站在门口的是她,瞧见石不华也有充满温情的这一面,心中会作何感想?这是黑决明回复神智后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
“她一定很不服气。”他归纳出这个结论。
连他都没见过有任何女人敢在没有石不华的召唤下靠近石不华身前三步。当然,她还不算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小孩子。
女人都迷恋石不华,却也畏惧他。他年轻、英俊、富有、绝无粗鲁习性,具备了一切吸引女人的条件。他看似温文尔雅,但其实非常的爱讥诮,这一方面是迷人、幽默的特点,另一方面却常使别有企图的男人或女人十分难堪。
而他,玩世不恭,不在乎使人难堪,尚且洋洋得意。
这个本性顽劣的男人,虽然有不少人骂他不是好东西,咒他下十八层地狱,但是却有更多的人喜爱他、迷恋他、崇拜他、倚靠他,由得他横行到现在。而显然的是他从不思改过,打算继续横行下去。
此刻,他被一名小泵娘扰得心神纷乱,平日洒月兑无碍的神态此时转为激切,一双老是在嘲讽什么似的炯亮双眸这时却柔得似要滴出水,两片薄唇时而低声轻语,时而激昂浩叹,显然他也悟觉自己的失常,可又捺不住的袒露情感。
“我八成是年纪大了,深藏已久的父爱一碰上小女童便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石不华低头看女孩在他的怀抱中情绪逐渐平静,可见“父爱”已发挥功效,心情满复杂的。“也许我该娶个妻子,生个孩子来抱抱。”
如果这不是父爱,又该如何解释呢?虽然他还没有仔细看清她的一鼻一眼,但直觉她并没有教人眼睛一亮的美貌,生得又是瘦弱矮小,像随时都会被一阵大风刮走似的,而且心智脆弱,易受伤害,种种等等皆与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相悖离。
待发觉自己在比较,他真有几分气恼。
“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他怀疑自己是愈来愈不正常了。“我竟然把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女孩拿来和墨寒、慧凡、琉仙等奇姝相比较。”
实际上,他从不比较女人。但无法否认,过去他所接触的各类名花,都有其特殊和厉害之处,却不曾有人哭倒在他怀中。
“我真的疯了,竟让她这样待我,甚至私心窃喜,暗暗陶醉。”他喃喃自责,却又很快找到理由自我安慰。“反正她错当我是她爷,我施予父爱并无不妥。”
既然动机纯正,他也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疼宠她。
“我可没有恋童癖。”把五指插入她濡湿的发中,他不自觉的帮她梳理起来。“没想到疼女儿的感觉这么好。该死,她家里的人是如何养她的?头发是身体的镜子,看她一头长发毫无生气,分明是营养不良,怪不得她弱不禁风。”
林来弟的神智似乎奔向了梦境,不像过去总是一个噩梦又一个噩梦,每次都要伤痛好久好久才平复得下来,如令,模模糊糊的,地飘呀飘的,飘向了父亲雄健温热的怀抱,飘到了父亲双手构筑起的世界,那是无忧无惧的乐境。
她听到坚定有力的声音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悠悠恍恍的回答:“马车掉进洞里,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阿姨和筱樵都没办法,我找人去帮他们……”
然后她似乎警觉到他在问什么,爹爹怎会不明白她们的困境?她虚弱的抬起脸来,好一会儿影像模糊,眼前的东西似乎在她周围跳起舞来。她眨一眨眼再眨一眨眼,一张容貌英挺、肤色微黑的年轻男子的脸突兀地出现眼前。
“你是谁?”她嘴里迸出了一声惊问。
“石不华,石园的主人。”他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榻上,默默的凝视她满是疑问的小脸蛋,一双眼在小巧的脸上显得出奇的大,令人印象深刻。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贴在她额头上,果然,开始发热了,和他预想的一样。
“老黑,你带几个人去找她的家人,把他们带回石园来。”
黑决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来弟放下心中一颗大石,但仍惊疑不定的看著他,听他又唤来一名中年仆妇,下达一连串命令。
“你叫什么名宇?”他口气一转,十分温柔。
“来弟,林来弟。”她有点害怕,从没见过这般倜傥不群的奇男子。光看他的体魄,对娇小的她而言,他就像一座高山向她压顶而来,让人自觉渺小又可怜。
“你这个小孩让我担心得够了。”看出她忐忑不安,为了缓和她的情绪,他微笑著继续若无其事的说:“幸好你并无大碍,虽然有点发烧,但大夫很快就来,相信几天内即可康复。”
她想说她不是小孩,却不知怎么,总说不出口。
“谢谢你……等阿姨和筱樵来了,我们不会再麻烦你。”
他的微笑和温柔的话语,令她的心踏实了些。
“我很高兴你出现得正是时候。”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几乎是快乐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可是……”她知道,没人喜欢无缘无故惹麻烦上身。
“相信我,我有一堆仆人,你不会麻烦到我什么。”
他伸臂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感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当下决心喂饱她。
“我初到石园,你是第一个上门的访客,若不好生招待,岂不让人笑话!”石不华豪爽道:“相逢自是有缘,来弟呀来弟,我必须承认,我非常喜欢你这个孩子。怎么办?我实在很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只差没开口请她父母自动让宝。
林来弟听得头晕目眩,差点昏倒。这个男人是视力很差还是拐弯抹角损她?她看起来真的那么小,可以当他的女儿?
“你没有结婚?”她忽然对这个问题万分好奇。
“我尽可能避开这种令人羡慕的身分。”他眼中闪动著有趣的光芒,深深的看著她。“为什么问?小泵娘。”
他的眼睛好深好沉,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力,他的声调虽然温柔且含带笑意,却有著不容人反驳的力量。来弟的心灵为他而震动。呵,怎样的一对眼睛,怎样的一个男人,既骠悍又温存,神气清朗中透出深沉奇诡的狡智!
她被他瞧得脸上有些发热,还不曾有男人目不转睛的盯著她看。
“因为你好奇怪,突然说出让人听不懂的话。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筱樵才是令人一见就爱的美人儿,等她来了你自然明白,到时你就缓筢悔说那些话了。”
“我不肤浅,小表,再美的女人我见得多了。”石不华抱著她走出花厅侧门。“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非常讨人喜欢吗?”
“只有我爹娘和筱樵,筱樵是我姊姊。”她喃喃的说。
跨下石阶,朝后院走去,步行在长廊上,发现雨已经停了,天气仍然潮湿带著寒意。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来弟猛打寒颤和喷嚏,石不华不再多言,快步来到舒心楼。
这楝占地宽广的楼宇,是主人起居之处,下层有门房两间,有仆役当值,前堂三间,为招待密友和日常聚集的小厅房;后堂有厨房、酒窖、贮藏室,不过与前堂相隔较远。上层则完完全全是主人私人生活之处,不闻铃声召唤不得上楼。
楼前还有一座精巧的花园,园内花木相映,假山流水恍若天成,水禽栖聚,彩鱼跳跃,於清幽之中平添一股灵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