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想在离乡以前,到杭州游览闻名已久的西湖以及钱塘江浪潮,往后要回南方一趟也不容易了。”其实主要的是想转换一下心情。
“也好。咱们在杭州有一间别苑,我娘家的亲人也都世居杭州,这一趟回去必有不少亲友争著为你添妆。初蕊,娘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入官门,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曹功霖人财两得,我们可没有高攀他们。”这也是为了蓝月凤的面子,她的大姊贵为尚书夫人,出门坐官轿,百姓纷纷回避,这种风光是富商之妻求不到的,所以她有时不免遗憾自己的命比人家差了一点,更想争一口气。
“谢谢您,娘。”何初蕊也是最爱高人一等的感受。
“谢什么?傻孩子!娘就生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你是何家唯一的嫡出之女,身分非同小可,娘可舍不得你生受一丁点委屈。”
“我懂!女儿也不会让爹娘抬不起头来。”
“你有这样的志气,足见是聪明人,娘就不讳言的再提醒你一次,把太湖泛舟所发生的‘意外事件’给忘了,即使忘不了,也不准有后悔的念头。”
蓝月凤要一举摘除她的心魔,凝神看著爱女逼问道:“假若弄雪不死,功霖又被她迷得丧失理智,执意要娶她为妻,这时你怎么办?你做得到忍辱退让,自已躲起来哭泣吗?”
“不,不!我怎能输给灶下婢生的女儿。”
“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呢?你怎么办?你能叫功霖不娶吗?”
“我……我跟何弄雪势不两立!”
“这就对了,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原本就不该被生下来,邀天之幸苟活了十七年,但好运总有用尽时,谁教她好的不学,却学会她娘的狐媚本领以及不安分,灶下婢之女竟妄想作枝头凤凰,不怕摔死吗?”蓝月凤悲悯地往下说:“即使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替功霖设想,他高中探花,青年得志,前程正不可限量,迎娶灶下婢之女岂有不遭人耻笑之理?大家都要笑他以貌取人,不重德行,道可怎么好?他是你一心想倚靠终身的对象,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他好啊!”
“娘说的极是。”以“爱”为前提,她不再忐忑不安,理直气壮了起来。
何初蕊的外貌秀雅端丽,弱不禁风,但是性情刚烈又急躁,耳根子又很软,别人的言语很容易左右她的情绪,是个很复杂又很矛盾的人。
她也不想这样,真的!有时她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却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往往说出一些自己事后也后悔的话,把事情弄僵了,心情变得更糟。
不过,她在家是娇娇女,在母亲的护翼下,大家都包容她。
两日后,在母亲和家丁的伴护下起程往杭州,何仞蕊是幸福的待嫁新娘,一大群亲戚女眷争相恭贺她,羡慕她日后的富贵,而且在心疼她远嫁后不易再相会的心情下,对她更是百般疼宠千般顺从,大闺女游西湖?当然行。
江南水路密织加网,大富人家都有自己的船只和游舫。
说西湖,道西湖,柳永的“望湖潮”词写得好: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廉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侥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华。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常炯裘,
异口图将好景,归去风池夸!
这阙词将西湖人家的繁华与美景,形容得有如图画。
有人认为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又不如雪湖,时当盛夏,欲赏西湖雪景是不可能,不妨退而求其次。
夜月泛舟西湖上,双灯倒影成三月。
“太美了!”初蕊明亮的眸子贪看这湖光山色,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不适合她年纪的淡淡惆怅。“想到要离开山明水秀、文物荟萃的江南远嫁至北方,心中不免感伤。”
“姑娘家就是多愁善感,”她的表嫂捏住她的臂肘,取笑道:“等你做了官夫人,尝受到风光的滋味时,就算求你回来,你也舍不得离开了。”
“谈什么风光呢!”何初蕊少不得要谦虚一番。“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无权无势的,上头有那么多老前辈,几时能轮到他风光呢?”
“妹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世人皆道‘朝中有人好作官’,姑丈贵为尚书公,会不提拔自己的儿子吗?”
她不能承认,也不愿否认,只有娇滴滴地笑著。
这时候,另一艘华丽的游舫从一旁缓缓行过,初蕊的视线起初讶异对面游舫的雕镂华美,正要问表嫂这是哪一户富贵人家,突然间,她双目暴凸,见了鬼似的盯住伫立船尾的一对男女,那女的侧面好熟悉,分明是……
“啊、啊、啊──”何初蕊吃力地叫出来,连连倒退数步,几乎摔倒,她的表嫂及时扶住她,被她的反应吓住了。
“初蕊?”蓝月凤和一干女眷从厅里拥出,不明所以的望著她。
“弄雪……弄雪……我又看见她了……”话没说完,人已晕厥过去,意识未散之前只想到;她不放过我,缠定我了,跟随我到杭州,又现身另一艘船上教我看见……
※※※
“夜里风冷,进去吧!”杜放鹤拥著媚雪欲进船厅。
她回首停留一下。“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叫。”
“我没听见。”事实上他只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进去吧。你身子单薄,晚风吹久了对身体不好。”
“别催我嘛!难得邀月泛舟四湖,良辰美景当前怎好错过,即使在这儿一夜我也不感觉累,别扫我的兴好吗?”
杜放鹤到底不是俗人,携美人同游,不至于做出扫兴的事,可是要他中夜立风梢,他没那种浪漫、雅兴,谈情说爱也得把环境弄得舒服些。他走开一会儿,叫人把躺椅、茶几、吃食全搬出来,弄得舒适如在家中,自己亲手拿了一件薄披风为媚雪添衣;她回身朝他一笑,温驯地与他并坐依偎在他强壮的怀抱中。
他的胸膛厚实、温暖,媚雪靠在他胸前哼著小曲儿,情意绵绵。或许,他构不上浪漫情人的标准,但绝对是个值得倚靠终身的男人。命运乖舛的秦媚雪,所需要的、所渴求的无非就是一份爱、一个属于她的家──避风港。
杜放鹤顺著曲调的节奏玩弄她修长柔滑的十指,宁谧温馨的气息包围著这一对有情人,待歌声停歇,他把几上的酒杯拿起来,饮了一口,又细腻地喂哺她一口,这使得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只见他柔和地笑著看她,却不发一言。
她耳热起来。“十郎──”
“嗯?”他捧著她的面颊亲吻:“这小名从你口中唤出来,特别的悦耳好听。”
“你少欺负人了。”
“我哪舍得欺负你,你纤细、敏感,容易受伤害,我哄你惟恐不及,深怕爱你不够,怎舍得欺负你,好教你再逃离我身边?”
“不会的。我的心意已决,这一生许了你;永远不会变卦。”媚雪斟了酒,送到他肩边,悠悠地说:“我反而担心回京城之后,你会发现京中的异花奇卉何其多,我这朵江南小花算得了什么。”
“你在吃醋?好现象,至少我明白不是我在自作多情。”他真正喜悦了,得意扬扬的饮下美酒,紧紧地搂住她:“你是我的阿媚宝贝,你是独一无二的,才不是平凡的江南小花。要知道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我全见过,没一个及得上你,而且,你是我从太湖底抢抱上来的美人鱼,这样充满绮情色彩的际遇,放眼天下,找不到第二个。没有女人能带给我如此神秘、奇妙的感受,只有你,只有你!”他缠绵地重复著、暗示著,媚雪不由自主地偎贴著他,承受他的蜜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