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灵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望着他们。
“相见争如不见,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死亡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
夏池夫人脸色苍白,除此,再无激动的表情。
赖亚航可受不了花灵冷若冰霜的口吻与姿态,大声道:“你不可以这样子,她是你的妈妈,她一定有苦衷,为什么你不耐心听她解释呢?”
“你真是个好儿子。我若是生到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可省事多了,二十年不理不睬不在乎你的死活,等你长大了我再去认你,一样是母子。是这样吗?”
“不,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夏池夫人绝非你想像中冷酷无情的妈妈。”他的声音一下子掺入了私人感情。
“你错了。”花灵声音低迷。“在我的想像里,我妈妈是非常慈爱的,疼我、爱我、让我、育我,而她之所以没这样做,不是她不愿意做,只是她做不到,是因她受上帝蒙召,不得不在天上看着我,所以我还是很爱她的。”
赖亚航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情愿你的妈妈死了,也不愿见她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她活在我心中,是美丽而慈祥的;站在我面前的,只是陌生的女人。”
“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残忍!”
整个气氛瞬间变得极端的冷,像三只紧闭的蚌。
夏池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错是我造成的,你不应该怪她。亚航,我们回去了。”
“连你也一副冷淡的模样,你们之间怎么有可能和好?”赖痘航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厅。“妈妈,不要再顾虑什么,把藏在你心中的话说出来吧!你们已经浪费了二十年,能再有第二个二十年供你们悔恨吗?”
似乎受了震动,夏池夫人的身体微微一晃。
“总有一个要先低头的,妈妈。”
夏池天人的容颜逐渐乌云密布,忧郁的表情使她丧失了怡然冷静的气度,眉宇之间拢起了皱纹,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失声道:“我怕啊!我怕我已经连低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啜泣的声音令人心酸地充塞整个空间。
“原谅我吧,孩子,我一直以为你跟你祖父在一起,他是很爱你的,我相信他会爱你如同爱你的父亲,所以……我答应过他不再回台湾,我答应他将往事永远埋葬,永远不再提起一旦卸下保护的面具”夏池夫人转眼变回成李云雀,还原为当年那个多愁善感,相信拥有爱情即是拥有全世界的李云雀,感情丰沛得像初长成的少女,于是她的表情慢慢显得可怜了。
“不,我根本不记得有祖父。”花灵轻咬住下唇,不肯相信她。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你祖父在我走后不久也接着去世,我想他是受不了打击才一病不起。可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无法回台湾,我不敢回来。”
“你骗人,你说的跟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花灵有点生气似的,猛摇着头,一双美目瞪得那么大。
“我不知道你大伯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你不能完全相信他,他非常讨厌你父亲,也讨厌我,当然也不可能喜欢你,何况有些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惶恐的跑过去,紧捉住花灵的手臂说:“相信我,我若早知道你祖父已不在,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回来,绝不会把你交给你大伯抚养,因为他不会对你好,我知道!”
花灵受惊似的猛力推开她。
“你不要碰我!走开!”她的语声啥着泪。“我不许你说大伯的坏话,你完完全全没有资格批评他!是大伯养大了我,不是你!他没有不要我,没有虐待我,也没有叫我出去做工挣学费,他让我跟所有好人家的女儿一样穿得漂漂亮亮的上大学。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只会批评别人!”她的声调已变成饮泣了。“即使大伯对我过分严厉,给我许多限制,但我要怨谁呢?谁教我有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妈妈,他怕我会跟你一样,因为你是一个没有责任心、抛夫弃女的下贱女人!大家都说你是坏女人!”
“不--”李云雀尖喊一声,掩面痛哭。“天啊!”
“你太过分了!岳花灵!”赖亚航抢步过去,一手举得高高的,满面怒容,打不下去。
“去道歉!去跟你妈妈道歉!”
“你凭什么命令我?你走开!”
“你--”
赖亚航气得额上青筋暴跳,一把将花灵推到地上,破口大骂:“我凭我是人,一个有血有泪、知情知爱的人,我就可以教训你这个冷血得像蛇、残酷得像纳粹的女人。”他居高临下,怒目瞪视:“你道不道歉?”
“如果她不是李云雀,我会道歉。如果她就是李云雀,谁都没有资格叫我道歉!你也不例外!”
“可恶!”
赖亚航蹲落地,两手捉住花灵肩膀,大力摇晃着,一长串法语月兑口而出,又疾又快,那声调一听就如是在骂人,显然情急之下便由口中跳出家乡话。花灵但觉整个人被摇得似要散开,牙齿咬不合,尖叫起来:“放开我……”
“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女儿,我真替妈妈惋惜生出你这种女儿!”
“放……开……”
“今天你要是不道歉,我绝不放过你。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满,她总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妈妈,你居然对自己的妈妈这样过分,你才是坏蛋!”
“你……放……手……”花灵好难过,被巨掌捉住的地方似火烧般疼痛,感觉那指掌的力道透肉入骨,疼得泪无声滑落。
“亚航,放开她。”李云雀叫道。
“不放!除非她开口道歉!”
“放开她,我要你放开她。”
赖亚航反被激得更加重力道,他忽略了花灵在摇晃中根本语不成声。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王栋和宋问。
“这是怎么回事?”王栋想拉开赖亚航,可是赖亚航还紧捉住花灵的两肩,这一拉一扯的力量全加在花灵身上,她痛叫起来。宋问一拳打在赖亚航右侧下颔,才令激动得似疯虎的赖亚航清醒一下,两手被扳开了。
花灵抱住两肩,痛楚难当地哀泣着。
“你怎么样了?”王栋急问。
“我的肩膀好痛,像要掉了,……”
“我看看!”
“不要。”她保护住衣服。
王栋双臂一抄将她横抱起,快步登楼,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上。
“很痛是吗?”他小心解开她的上衣,看她双肩微肿,各乌青了一大块。“我的天!说不定月兑白了。还是去医院一趟。”
“没有月兑白,只是很痛。”花灵忍住泪,她才不要去医院。
“你动一下手臂。”
花厅小心旋动一下手臂,只觉肌肉痛得厉害,肩骨倒没事。
“还是得去看警生,拿些消炎的药吃。”
“我现在不想去。”她情绪十分低落。
王栋只有让她在房里休息,为她冰敷。
“你下去吧,有客人在。我一个人不要紧。”她想一个人好好哭一场,好让奔腾在空中的心灵回归心房,再想一想往后的事。
“到底为什么赖亚航会像疯子一样?”
“还能为什么?”花灵别过脸去。“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我真的很烦他们了,你叫他们走好不好?”
王栋不动亦不语,花灵不由又掉下泪来。
“到今天才来向我说她爱我,是辛苦生下我的母亲,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是生下一个小生命就理所当然的是母亲了,生不如养,真要比,伯母比她更像我的母亲。”
她拭去眼泪,看着丈夫。
“我有这样的母亲,所以我害怕生孩子,我怕我会跟她一样做不好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