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看看。”
柔娃其实并不打算到祖父的轮胎工厂或公司打工,这时不愿和祖母起争执,暂时敷衍一下。
当夜回房,老太太抱怨丈夫也不劝劝柔娃,一点年纪打什么工,她老子当年都没她这般勤劳。
“真是妇人之见!”韩笑天摇头。“柔娃肯努力,我们应该感激祖宗保枯,没生出一个懒骨头,为什么要阻止?你老太婆的想法跟不上时代了。”
韩刘云半晌不说话,等老头子鼾声大作,才对着他的背说:“死鸭子硬嘴巴,一辈子改不掉这个老毛病!”
※※※
“想起来那时真不该去应约。”对目前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方问菊既困顿又不知所措,因为起初她不以为自己会那般容易被迷上,告诉自己他只是学生的家长,彼此不可能看对眼的。
“我真傻,何必再去第二次、第三次……”
以条件讲,胡晓侠是比不上他的,他本身就像一团谜,使方问菊忍不住想去挖掘。为什么他的妻子肯放弃这么有魅力的男人?为什么他待孩子的态度和大人不同,他脸上常不自觉流露出的落寞表情代表什么?一个公认的好父亲难道不是好丈夫?……但是,他缺少胡晓侠的安定性。
明知道胡晓侠真心待她,然而公鸡还不如开屏的孔雀来得耀眼,方问菊就忍不住要被吸引过去了,但她又好不甘心,她看得出韩宝玉不是真的对她动了真情,只是……只是为什么?她也不懂,只有拚命的逃避。
不过,逃得了吗?每隔一两天,放学时分走出校门,方问菊看见韩宝玉立在大马路那边,确定她已经瞧见他,却又走了。
如此几次,泥人也会想:他今天来吗?又不说话便走了吗?他这么做到底为什么?要我先向他认输吗?胡晓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有点开心的说:“你最近好象稳定多了,很少再发表一些怪论。”
方问菊想骂他:“你这个大笨蛋,我们还不是老夫老妻,为何已经没有恋爱的感觉?你怎么不跟我约会了?”可是她觉得好累,什么也没说,甚至有想搬出去的冲动,对即将来临的婚礼已失去兴奋的情绪。
学期快结束时,这天她帮柔娃做一次总复习,几次想问柔娃她父亲的事,但看柔娃沉迷于化学解题,实在开不了口。
从韩家出来走了一小段路,在十字路口等过马路,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搭上来,说:“小姐,坐不坐车?”
方问菊猛然回头,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胡晓侠吗?”韩宝玉讽刺的问。
方问菊摇头。
“你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可就不像方问菊啦!”
方问菊听他说得没事人样就有气。“还不是你……”到底该说什么呢?“好啦,好象有精神了点,继续保持啊!”
真正见着他的人,方问菊的神经反倒松弛下来,觉得跟他斗斗嘴满有意思的。在他“追”她的那段日子里,她已对他产生了太多的幻想,不知不觉撤了防。“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为什么?”
“我发现自己掉入自己壳的陷阱里了。”
“什么陷阱?”
“捕获方问菊的陷阱。”韩宝玉坦白的说。
方问菊无意听到这样的话,脑子里开始幻想:难道他也动了情?“我不懂,什么陷阱不陷阱的,你这种人一定到处留情。”
“胡说!其实我对女人没有特别的兴趣,更没耐心去伺候女人的情绪,要不然我太太怎会跟我离婚。”
韩宝玉拉起方问菊的手走列车旁。
“到我公司一趟!”
“做什么?”方问菊惊问。
韩宝玉扬起眉头。“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正为情所困,如果你想解月兑,只有跟我走,让我们在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把事情谈清楚,我的公司最适合了。老实说,这个游戏我厌倦了。”
“游戏?”
韩宝玉点点头。“捉迷藏游戏。”
“我才不玩游戏,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玩。”
“那你是认真了?”
“不──你不该扰乱了我的心,我要回胡晓侠身边去!”方问菊别开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赞美你是一个很坦率的人,曾几何时你变得虚伪了?”“我虚伪?”
“不错。假使你真的一心一意爱着胡晓侠,我根本扰乱不了你的心,何况我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方问菊挣扎一会儿,终于说出:“你实在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韩宝玉闻言苦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人之所以被我吸引是为了我这张脸,可是我告诉你,这种爱我是不要的,我受够了!”
“不!”方问菊急忙解释:“其实,你最吸引我的是你的背影。第一次见面,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背影。”
“背影?”韩宝玉瞠目以对。
“对,背影。从那次以后,我走在街上常不自觉地观察别人的背影,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你不是在胡说吧?”
“我说真的。以前不曾有人跟你提起吗?”
“有人说我走路很好看,但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有点滑稽。”
“你对自己的外表似乎刻意的妄自菲薄。为什么?别人求都求不来呢!”韩宝玉冷淡的说:“长得好看被一大群人包围,可是没人了解你的思想,这很寂寞,不如平凡一点,有个人真正了解你来得快慰。”
“没有女人了解你吗?”
“有。”韩宝玉温柔了。
“谁?你前妻?”方问菊冷不防醋意直往上冒。
“我的母亲和我的女儿。”
因何你的前妻没有被你包括在内?方问菊碍于交情,一时无言以询。
韩宝玉打开车门。“去不去?”
方问菊喃喃道:“我要同你说什么呢?”
“你用不着说什么,女人的魅力不在于她那张嘴。”
方问菊不由自主的任由他推进车。韩宝玉坐于驾驶座,朝她一笑,柔声说“其实你是很适合罗曼蒂克的女人,你周遭的男人都太忽略你的感受了。”
钟响十二下,夜深了。
韩宝玉悄然无声的上楼,起居室的抬灯亮着,他随手开了,黑色的钢琴露出醒目的白牙,他顺手合上。──这是女儿留给他的讯号,他去叩女儿的门。
“柔娃,我回来了。”没有声音。
“乖宝,爸爸回……”
“我不理您,您走开!”柔娃不满的叫着。
韩宝玉因为约会去了,于心有愧,模模鼻子说:“那你睡吧!”退回起居室,选择背向楼梯间照明灯的沙发椅,舒了口气重重落坐,将自己藏于阴影中,翘起二郎腿,一时还不想睡,便抽烟解闷。
也许我今天做了一件傻事,他想,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麻烦,只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我现在既没有得意的感觉也没有后悔的感觉?方问菊是很好很普通的两栖新女性,照理不该这么天真,但是她真让我吓了一跳,……工作环境单纯的原因吧!韩宝玉脑海里回忆起前妻的美丽与气质,他已经很少去想她了,可是现在禁不住互相比较这两个女人,……真是差太多了,她们是不同的两种人,难以相提并论的。
但他不免要感叹:丽凰啊丽凰,如果你也具备了坦率的个性,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弄得柔娃也跟着我们不快活。
“爸!”
韩宝玉抬起眼。
柔娃穿着睡衣立在门口,模糊不能看清她脸的同时,韩宝玉第一次发现她的体型多像她的母亲,织细中不失圆润。
“你怎么还没睡?”
柔娃不安的说:“我想妈妈,我明天可不可以去妈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