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梅缘著实慌了,有点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见她泪水愈积愈多,几乎要落下来,他勉勉强强地开口道:“喂,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放在心上……”
久久不语,她低下小脸,肩膀一耸一耸地,似乎开始哭泣了,可怜的模样,愈发加深邢梅缘心中的罪恶感。
“你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说这种话,我……我道歉就是了。”
久久将头放得更低了,纤细的颈子仿佛快断掉似垂在胸口。
“喂喂……”邢梅缘咬住嘴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嗫嚅道:“我很抱歉……对不住……”
听到他这句话,久久突然抬起头来,一双大眼清澄无瑕,哪里有半副伤心的神色?
邢梅缘吓了一跳,惊愕地张大了嘴。“你……”
“看!很容易是不?”久久无所谓地耸耸肩,接著笑了。
“认错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难的嘛!虽然并非一定是你的问题,但念在你为人子女,大方点,去和你爹娘认错,别再闹脾气了。”
“你!”被久久气得说不出话,邢侮缘干脆回过头去,来个相应不理。
“别这样倔,你对我这个花娘都可以低声下气的认错了,为什么就不能跟双亲低头呢?”久久不明白。
“你不会懂的。”想起自己的“家”,邢梅缘黯然。
“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跟自己过不去的离家出走,你难道不怕你爹娘担心吗?若是他们知道你失踪了,不知要著急成什么样呢?”
“他们才不会为我担心。”邢梅缘凄然一笑。“我娘早死了,我爹……根本不管我。”
“啊……”久久恻然。
和自己的情况一样呢!娘早死,爹又被人骗,只恨自己生为女儿身,被无情的亲爹卖来“迎客居”。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这倔强的孩子多了几分同情。
“不会的,说不定你爹现下正四处派人找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才不会!”嘴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浮出小小的期盼。爹真的会著急、派人出来找他吗?
“相信我,一定会的。”久久肯定地说。
“他现在还没寻来,一定是料不到你会待在这个地方,毕竟大人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一个孩子会藏在平康里。不如这么吧!告诉我你住哪儿,你爹是何姓名,我去帮你探探消息。”
“不用了。”邢梅缘颓然,希望愈大、失望也会愈大。
若届时发现邢府一如平常,完全没因他的失踪而大乱,那他真的会没脸回去。不如就待在这里,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怎么成,难道你就不回去了?”久久劝他。“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住下来,作一辈子小厮吧?”
在妓院当一辈子小厮?!
想到这儿邢梅缘不寒而栗,连忙说:“我住在宣义坊,我爹是邢天放——”
邢天放?!
一个闷雷在久久头顶响起,好大一声,差点震昏了她。
那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连杀三妻、可怕至极、恐怖骇人的邢天放?!
完蛋了,久久脑中一片空白,要是他知道,自己将他的儿子带入迎客居,他会怎么对付她?
正当久久还兀自发愣、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时,耳旁突然传来冷淡而不带感情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我的儿子诱拐到这种地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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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犯下这种蠢行,若自个儿早知道小缘是那个杀人狂……不,是京城首富的儿子,就算违反宵禁,她也定会将孩子送回邢府。
现在可好了,无缘无故得罪了这个可怕的男人,她还有好日子过吗?幸好自己非自由之身,有鸨母庇护著,否则她一定会横尸街头。
心里七上八下,久久站在院子里,不安地十指交握。他和鸨母进花厅已经谈了一段时间,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想怎么罚她都没关系,只要别让那个男人吃了她就行!先别提他的名声有多吓人,光看他的长相,就足以让人拔腿飞奔。
并非说他模样不好,相反的,邢天放深邃的轮廓与眉宇,猛然一看还不差——说猛然一看,那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将眼光停留在他脸上。
可是他浑身散发的气势与森冷,却教人不由自主地想逃,尤其是那对鹰眸,犀利而深沉,像两道利剑似地让人胆寒。
难怪小缘会离家出走,有这样的父亲确实让人不好受。更何况他很有可能是杀死小缘母亲的凶手。
可是……想起那天他俩相遇的情景,久久的心有些动摇了。
那天的他,和今天不一样,是很温柔、很和善,没有一丝一毫骇人的地方,而且,让人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手指不自觉的抚向腰际的汗巾子——这是他给她擦眼泪的。当时的他,虽然没说半句话,但这个举动却给了她无声的安慰。
正当久久胡思乱想之际,门“吱呀”一声地开了,鸨母带著半惋惜半欣喜的神色踏出门槛。在久久还来不及答话,便一把将久久揽入怀中。
“这可好了,我终於帮你找到一个好归宿了。”她欣慰地说。
好归宿?久久怔忡。“我不明白……”
“也难怪你会疑惑,连我都很意外呢!”鸨母转头,望向才从花厅跨步而出的邢天放。
“久久,自从你第一天来这儿,我就感觉和你特别投缘,若非有个无良的爹,你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怎会落到这等烟花之地来受苦?”鸨母感叹。
邢天放闻言扬起一道眉。“你识字?”
听到他和自己说话,久久吓一跳,嗓音卡在喉咙里,挣扎了老半天,才勉勉强强挤出来。
“懂……懂一些……”
邢天放敛敛眉头,不语。
“唉!这孩子恁地命苦,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若非家道中落,亲爹又重男轻女,久久又何须如此?”
想到这里,似乎触动她的伤心事。她眨眨凤眼,不著痕迹地抹去泪水,接著正色说道:
“所以邢大爷,久久的终身就托付给您了,您要好好待久久,别让她受委屈。若让我知道久久过得不好,就算拚著一口气,我也会跟您没完没了。”
“你放心,我邢天放从不亏待女人。”
但是会杀女人啊!久久心惊。
等等!她是不是漏听了什么话?
久久的终身就托付给您了——
您要好好待久久,别让她受委屈——
等……等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嬷嬷……”久久被吓得口齿不清,小脸惨白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噢!都忘了告诉你这好消息,瞧我乐的。”鸨母拍拍自己的额头,笑道:“刑大爷打算为你赎身,带回府里服侍他呢!”
服侍他?!一声闷雷在耳边响起,她在作梦吗?
久久用力拉拉自己的脸,却疼得渗出了泪水。
不是梦?
“为什么——”她带著哭音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适合。”在鸨母尚未答话前,邢天放已先开了口,声音仍是冷淡而没有温度的。“适合作我邢天放的妻子。”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适合……”久久慌乱地说:“我很笨,不会女红、不会砍柴、挑水又很慢,也不敢杀鸡宰鱼,见血会昏倒……总而言之我一无是处。”
“我也不需要你做那些,你只要负责把我那双儿女照顾好就行。”邢天放的声音并不特别严厉,但自有一种让人不能抗拒的威严存在。
他挑挑眉,眼光飘出窗外,像是在谈一件生意般稀松平常,而非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