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否认自己对他可能会灰心地独自回去而感到难过。是的,她不否认,倘若他走了,她会责怪他、也会责怪自己,这也许就是自己行为和言辞的矛盾之处吧!想让他走,又不想让他走,这种复杂的心情早就在朱皭顃来找她的那一天起在她的心底纠缠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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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楼……”
“你什么也不必说。”曲向楼望也不望地丢了一条长巾给朱皭顃,在桌旁坐了下来。
朱皭顃进了屋里,还来不及说上半句话,就被曲向楼给硬生生地打断,他自嘲地接过长巾吸干发梢滴落的水滴。“你又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你想说的我全明白,但别把我允许你进屋里来避雨的举动想成别的意思,明天天气一放晴,你就回京里去吧!”她强硬地说道。
“你也明白我说什么都不会走,我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朱王爷。”曲向楼正眼瞅着他,手掌在桌上叠成一个塔形。“你贵为一个王爷之身,何须如此对我一介平民女子苦苦相逼?京里还有很多朝中要事等着你去处理,就别再浪废你宝贵的时间来说服我了。”
“浪不浪费时间是我的观点,我不认为目前有什么事比带走你更为重要。”他毫不让步地说道。
她蹙起眉头。“你当真不走?”
“是的。”朱皭顃笃定地回答。
“好,那我走,既然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走,师父的后事我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遗憾我无法为他老人家守完丧期。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地方,随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向楼,我们为什么老是为了这件事而争吵不休呢?你以为逃离我就能永远避开我们曾经发生过的一段情吗?那是没有用的,无论你躲在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你。”他真有股冲动想掐死她。
“我们都无法在这件事上让步,所以我决意结束这场永无休止的争论。”她改用手揉着眉梢,这是她为了某件事苦恼的习惯动作。“朱王爷,求求你放过我吧!难道你非逼我走上绝路不可?”
“逼你走上绝路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不去尝试过就否定,这不是我在将军府里所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曲向楼一
“曲向楼早已经死了!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你着迷的只是一个一心追求名利的虚构影像。”曲向楼激动地说道。
“虚构影像也好、被迫女扮男装也好,你终究是曲向楼!为何要否定自己的存在?”朱皭顃真没想到她会自我厌恶到不愿意承认自己。“向楼,过去也许在他人眼中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眼前见到的你,是个真实的血肉之躯,会痛苦、会烦恼、会悲伤,这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让自己的脆弱展现在我的眼前有这么困难吗?你每次受了伤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将自己锁在洞里,拒绝我带给你的关心,看着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心比你的伤口还要疼,我明了你的坚强,但是别在我的面前戴上你的假面具,别独自一个人去承受一切的痛苦。”
曲向楼凄楚地短笑一声。“哼,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心中的结永远也解不开的。朱王爷,俗世的嗔痴我已不想再过问,现在我只想找个平静的地方安稳地过日子,连这一点小小的事情都算奢求吗?夫下之大,竟无我曲向楼容身之处?”
“你的容身之处就是我的怀里,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哪里也不准去。”他坚定地睨着她。“即使是你要我放弃荣华富贵做一个农人也罢,只要你能愿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一定依你。”
“这是你的想法?朱王爷,你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她的眼神在蒙胧的烛光下闪着忧郁。“姑且不论我恢复女儿身后的问题,你是个堂堂八府王爷,而我却是一个地位卑下的商家女子,你真能独排众议地娶我为妻?我今年已过二十四,很可能已无法养育生子,往后你又真能不因无后继承而不憎恨我?我求的是平静的乡野生活,你真能放得下你的仕途挨苦受气做一介平民?恕我无法相信你的信口之辞。”
“向楼,我朱皭顃从不打诳语,你当真不相信我?”
曲向楼不语,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她实在无法相倍贫贱不会动摇一个人的心志,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她不能去深想倘若往后朱皭顃反悔,她将过的是怎样的痛苦生活。
朱皭顃见曲向楼毫无反应,他突然跪了下来举掌向天发誓,“皇天在上,我朱皭顃就此发誓,无论贫贱、无后,我此生绝不负曲向楼,若有违背誓言,我朱皭顃愿遭受五雷轰顶、乱箭穿心、身首异处、永不超生……”
“够了!”曲向楼出声阻止他再说下去,她望进他眼底的一片真诚,明了他的誓言是发自内心的,但她……但她真能放弃掉她的顾虑,和他厮守吗?她又何尝不想伸手留住他的人,但有些事,是永远也不能奢望的啊!
“向楼……”他喜出望外地望着她盈盈的泪光,心想自己终于能感动她了。
“你还是走吧!发誓是没有用的。”她还是狠下心来赶他走。
朱皭顃瞠目结舌,他飞身抓过曲向楼的身子猛摇。“你当真这么狠心?非要把我们置身于终生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们之间的问题只存在于你的心结,荣华富贵我也愿意放开了,没有孩子我们可以收几个义子。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爹到临终前都还喃喃遗憾着我不是男儿身,无论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他的欢心,包括我师父!每一个人都希望我是个男人,但是我怎么努力也办不到,我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不,你有!”朱皭顃紧紧地搂住颤抖不已的她,他终于察觉那个她在心中紧锁的心结。“你有权利,你是你自己,你有权利选择你想要的,过去无论他们对你做出多么残酷的举动,现在你完全可以自由了。”
曲向楼惊骇地挣扎。“我永远也不可能自由的,既成事实,永远也回不了头!”
“向楼,你要相信你可以,你恨他们!”朱皭顃大吼道。
“我不恨他们,他们是为了我好才出此下策的。”
他费力地按住她扭动的身子而小心地不伤着她。“你恨他们!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恨他们为什么不肯正视你真正的身分,你恨他们将你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但你将自己的憎恨转变为对他们全然地服从,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说服自己不会背上不忠不孝之名。”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恨他们,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胡说!”她濒临崩溃地尖叫。
“向楼,恨一个人不是件可耻的事情,想想你这些年来将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你爹的手里,去成就他心中最重要的傲风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的所作所为令你痛不欲生地过了二十几年女扮男装的苦日子?”
“不,你胡说,我不想听!”
“你不是完人,一个人不可能在遭受到这种非人的对待后,还不会去怀恨始作俑者,楼,承认你恨他们吧!”
曲向楼突然停下了挣扎,双目惊恐无神地瞪着朱皭顃。“我……恨他们?”
“你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们,他们让你连一个平凡的心愿都当成奢求,独自痛苦了这么多年,你绝对能恨他们这么对你。”朱皭顃改用轻柔的语气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