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他看着她转身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后才回到薇薇身边。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薇薇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迟疑了下才道:“她看你的眼神……我不会说,感觉有点不一样。”
他扬起眉。“哪里不一样?”
“有一种……不像朋友的感情,有一点亲密、有一点疏离……算了,不要理会我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放弃再说下去。
他看着她的帽檐,迟疑一会儿才道:“她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她惊讶的扬起脸。
“我来买东西,没想到会碰到她。”
“我不是故意要刺探……”
“我知道。”他温和地说。
她转个话题。“刚刚谢谢你。”她在走廊上摆放的长椅上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还是很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晕。”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没关系,我真的没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没回答也没起身,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过了几分钟,晕眩的感觉慢慢褪去后,她才睁开眼注视眼前的世界。
对面是卖衣服的商店,橱窗里摆着几个假人模特儿,静静地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
“小时候我很喜欢逛百货公司。”她听见自己开口说道。“外婆只要有空就会带我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溜达,我们常常坐着看人来人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我无聊,外婆就会给我讲故事,她说店里的假人其实不是假人,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出来活动,像玩具兵一样,不过她说的并不是童话故事,是假人告诉她的。”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微扬起眉,但并未说什么,她勾着嘴角,继续道:“外婆说她考上初中的那一年,她的外公为了奖励她,带她上台北逛百货公司,没想到却迷了路,她在橱窗外哭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怎么了,小妹妹,为什么哭?’外婆抬起头左右看了下,却没看到人影,她很疑惑,后来听到那声音又说:‘我在你前面,在橱窗里,穿红衣的英俊男士,虽然我被称为假人,但是我自己可不这么认为。’外婆惊傻了,可是小孩子嘛,好奇总是大于害怕,在外公找到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与那假人聊了许久许久的话。”
她停顿了下,问道:“你相信外婆说的话吗?”
“我想是哄你编出来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人是很渺小的,未必能知道宇宙里所有事物。尤其是神秘又无法证明的另一个世界。”他认真地回答。
她勾起笑。“小时候我深信不疑,每回瞧见橱窗里的假人,总要驻足一会儿,盼望着有一天能听到与外婆同样的声音。改天我把那假人的照片拿给你看,外婆本来想把那假人买回去,可是曾曾外祖父觉得她在胡闹,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店里哪有卖假人的,最后只拍了几张照片,后来有个亲戚告诉她,她听到的声音应当是附在假人身上的鬼。”
他再次挑起眉毛,不过依旧没有评论什么。
“那时我吓坏了,以为外婆要开始说起鬼故事来了,不过外婆不相信那亲戚的话,因为那假人说他不是鬼,所以外婆也这么相信,当时外婆告诉我这世上对于所谓的真相,都有各自的解读跟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相信什么呢?
“世上的人对于‘恶’这件事是趋之若莺的,我们害怕所谓的‘恶’,却忍不住靠得更近,我们追求‘善’,却反而离它很远,周遭的人说的恶语总比善语多,一件好事传到了最后也会成为坏事。那时我年纪小听不大懂,不过我很崇拜外婆,她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漂亮,如果我也能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她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外婆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她过世前几个月,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陪她说说话,那时我已经有点不对劲,对于外婆可能会离开这件事非常焦虑,我想外婆也看出来了,但她那时候因为中风的关系,话已经不大能说了,我可以感觉她想安慰我,但是她没办法说。有时候她会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模着我的头,我就会开始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书给她听,一直到她离开的那天都是这样。”
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他开口道:“你……”他皱下眉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然后他抬起手,轻碰了下她的头顶。
他的触碰让她怔了下,随即明白他的好意,她吸吸鼻子,说道:“我没事,不需要担心,只是刚刚看着橱窗里的模特儿,让我想到了外婆。”她拿着面纸擦拭泪水而后长长地叹口气。
“有时我会想,如果外婆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失望。”她低语。
“我不这么想。”他缓缓地说。“如果她真的疼爱你,对你只会心疼不会有责怪与失望。”
她抬眼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慢慢地漾起笑。“谢谢。”她再次长叹。“我心里也明白的,但是脑袋里的想法却不受控制,像个没有办法变换频道的收音机,总是播放令人灰心的话语,吃了药以后那声音变得很小,最后消失不见,可是身体非常的难受,头很痛,也很想吐。有一次我把脸埋在水里……心里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很好,在水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都不见了,非常的舒服,但是没有维持多久,渴望氧气的需要超过一切,我拚命忍着,一秒、二秒……不知道过了多久,肺跟头好像要爆炸了,最后我浮出水面拚命的呼吸……”
她忽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就像现在一样,不停不停的笑,你可以想像吗?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还夹着笑,弄得像在哭一样,那时候头都不疼了,人活着真的就是那口气罢了。”
她说得轻松,他却听得心惊。“现在……还有这种念头吗?”
她摇头。“没有,不过我喜欢把头埋在水里。”
他盯着她的脸,说道:“如果你真的不好受,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垂下脸。“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获得同情什么的,只是……看着假人,然后很多事冲到嘴边就说出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谢谢你刚刚的帮忙,我该去买礼物了。”
“我说那句话并不是同情而是担心。”
“外婆说最坏的时光总会过去的。当然最好的也会,所以我们只能看着现在。”她抬起脸,微笑。“你不需要担心,最坏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慢慢的从树上下来了。”
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解释道:“医生说动物遇到害怕的事情时,会逃离那个令它害怕的情境,肾上腺素整个飙高好让它能逃走,如果是豹,它就会跑上树,等敌人离开后才下树,然后它会悠悠哉哉地走着,懒懒地伸着背脊,忘了刚才的恐惧,但人不一样,人会记得那个恐惧,即使下了树还是不停地想着,无法抛在脑后,而有些人却害怕得不肯由树上下来,就这样一直待在树上,让恐惧将他吞噬。”
他推了下眼镜,深思着说道:“很有趣的比喻,不过很真实。”
她笑道:“有时候我会想像自己是一只豹,优雅地走下树,不过事与愿违,我总是下来得很狼狈。”
“我想你太在意狼狈跟丢脸了。”他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瞄他一眼,好奇道:“你很少困窘吧?”
他想了下。“是很少,不过前一阵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