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漾起笑,在他唇下呢喃,“只羡鸳鸯,不羡仙。”
***
夜间人静、更深露重。
大明殿内,更显寂静。
凤翎走进殿内,父皇微偻的身子伏在案前,正专心的批阅奏折,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感觉到一阵酸意涌上眼眶。
这几日,她忽觉心神不宁,怎么样也放不下心,所以决定回宫来探望父皇,这一见,让她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父皇……看起来像是……油尽灯枯了……
她轻声走上前,取走他手上的笔,皇上怒声道:“是谁这么大胆——”
当他抬头瞧见眼前的人儿时,愤怒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喉咙因激动而上下鼓动着。
“父皇。”凤翎哽咽的唤了一声。
“凤……凤儿……”
“儿臣不孝……”她跪了下来,泪水滑落。“儿臣回来看您了。”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苍老疲惫的脸上满是惊喜,眼眶甚至湿润起来。“起……起来……”他伸手想去搀扶她。
凤翎起身,紧握着父皇的手在榻上坐下。
“你……过得可好?”他瞧着女儿脸,细细观察。
“儿臣很好。”她试着止住泪,与父皇分别不过两个月,父皇就更形憔悴了,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看得好心酸、好心疼。
皇上笑了。“父皇看得出来你过得好,脸色比起之前是红润许多,瞿溟呢?”
“他在外头守着。”凤翎轻声道。
“他可有好好待你?”皇上颤抖的手抚过女儿仍短的发丝。
她颔首,双眸闪过一抹羞怯。“他待儿臣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的笑,拍拍女儿的手。“这样父皇也可以安心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看父皇?”他询问道。
凤翎沉默了一下才道:“儿臣放不下父皇的身子。”
他笑了笑。“是吗?”他的声音更显苍老。“你感觉到什么了吗?”他抬起手。“这些日子,朕的手抖得比以前更厉害了,看来离大限日子不远了。”
凤翎的眼眶湿濡起来。“父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苦涩的笑了。“你定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回来见父皇的吧?”
她望着父皇老迈疲惫的模样,泪水不禁潸潸滑落。
“别哭。”他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庞。“这天终是会来,不需要哭,朕也不打算让其他皇子们回京奔丧,人都殡天了,还回来做什么,舟车劳顿的,朕嫌麻烦,能免就免吧!”
“儿臣不孝,给父皇添了这许多麻烦。”她拼命止住泉涌而出的泪。
他微笑。“有什么麻烦?不过是写几个字,下了一道旨,能有什么麻烦。”他长叹一声。“其实……你说得对,朕是糊涂了,才会想出让你嫁给索冀礼这法子,可你要相信朕,除了政治的考量外,朕心里也是期盼你嫁给索冀礼能幸福。”
“儿臣知道。”她紧握父皇的手。
“就像你说的,若你与索冀礼夫妻恩爱,他或许还能听进你的话,可如今你们夫妻情分已尽,还能有什么作用呢?”他的眼神幽远,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就像皇后一样,朕明白她凡事为朕着想、为大局考量,所以她的话朕会采纳……”他深深叹口气。“像皇后这样贤慧、母仪天下之人,上天却要带走她……”
皇后去世至今近十六年,每回想起她的好,他便会多一分感慨。
凤翎明白地颔首,皇后的慈爱宽和是每个人所津津乐道的,有时父皇对大臣们太过严苛,皇后都会挺身说情,还因此救了不少大臣的命,甚至当年皇后病重,为担心父皇降罪于太医,便坚持不肯服药,还要父皇答应别怪责任何一个人。
“除了皇后外,朕这些日子最常想起的便是宜妃,每回瞧见你,就仿佛瞧见了她,她的刚烈、她的委屈、她的郁郁寡欢……”他又叹口气。“朕怎么忍心让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有她一个人恨朕就够了,不需要再加上你。”
他轻抚女儿的发。“瞧这头发绞成这样,都丑了。”他的表情有丝不满。
她微微一笑。“能长的。”
他也浅笑回应。“你与你娘一个样儿,做起事来都这样决绝,不过这样也好,没你这样做,朕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里你与索冀礼和瞿溟的事。”
她含笑说:“儿臣就是不想父皇让为难,才想出这个法子。”
若是因瞿溟的关系而让父皇废了她与索冀礼的婚姻,不只索冀礼不服,恐怕连朝野上下都要议论纷纷,令父皇难做人,瞿溟也月兑不了罪。
所以,她只得心一横,想出这个法子,也算一劳永逸,外面的人只当是她与索冀礼不和,所以出家为尼,这样也不致累及瞿溟。
至于那些心存怀疑的人,就让他们怀疑吧!那些风言风语她从不在意,只要不让父皇为难,不连累瞿溟,她什么都不在乎。
“你这法子好归好,可事先也该通知父皇一声,让父皇有个心理准备。”他颇有微词,当初听到太监匆忙来报,说公主绞了发,他震惊的一口气差点就喘不过来。
幸亏他脑子转得快,顺水推舟地下了旨,否则这事还真难办啊!
“那时,骑虎难下,怎么会有时间告知父皇?”她幽然地叹口气。“儿臣当时与父亲才谈过话,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法子是临时想出来的,是险招,只盼父亲能瞧在儿臣的面上,别降罪瞿溟,再怎么说,他都是因为儿臣才惹祸上身的。”
当时朝中已有声浪表示她与将军不睦是起因于瞿溟,还说瞿溟蛊惑她,罪大恶极,该打入大牢受审,她听得是胆战心惊、冷汗直流,怕自己再慢一步,便救不了他。
她与索冀礼会走到这一步,与瞿溟根本无关,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周全的。
“这些都过去了,你过得好,父皇便安心了。”他靠着坐垫闭起双眼,身体有些撑不住。
凤翎紧握父皇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落泪。“儿臣来见父皇是盼能为父皇分个忧。”
他立刻睁开眼。“什么意思?”
“这是儿臣在庵里想到的,若到时真起变数,这法子起码能保太子一命。”她蹙着眉,压低声音。
“说。”他的语气急促。
她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拢着眉细听着,最后轻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做了,希望这法子没有用上的一天……”他疲乏地揉着眉心。
“父皇安歇吧!”她紧锁着眉头,一颗心直揪着。
“不用担心朕。”他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朕还顶得住,叫瞿溟进来吧!没听见他亲口答应会好好照顾你,朕是没法安心的。”
凤翎顺从地点了头,往殿外走去,皇上倦乏地闭上眼。
瞿溟见她出来,立刻上前,她奔入他的怀中,心慌地道:“父皇……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她流下泪,双手紧攀着他。
他拥紧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的话,浓眉拢聚,内心也是感到一阵惆怅。
“父皇要见你。”她低语着,伸手拭去泪水,不想让父皇瞧见。
他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我这就去。”
她颔首,试着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两人一起走进殿内,皇上听见脚步声而撑开眼,疲惫地唤道:“瞿溟。”见他要行礼,他立刻道:“免了这些吧!”他摆摆手。
在瞧见皇上苍老无力的模样,瞿溟的眉心不由得紧紧纠结起来,比起两个月前,皇上的精神又更差了。
皇上微扬嘴角。“朕真是累了。”他长叹一声。“瞿溟,朕的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可不许你让她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