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摇头,睁大双眼:“不是的。若不是我跑出去,也不会这样。”她开始哭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子安。”宋子坚柔声道,轻抚子安的头顶,“不是你的错,大哥从没这样想过,爹更不会如此。”
“真的?”子安噙泪道,“那为何你们都离开我?丢下子安一个人,孤零零的。”
“大哥没有脸再见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清醒后一连串的问题,所以,大哥选择了离开,就像懦夫一样。”他嘲讽道。
“我不懂。”子安疑惑地道。
“你还记得你大病了一场吗?”见子安点头后,宋子坚开始从头细说,“律法规定:蒙古、色目人若因争论或趁醉杀汉人、南人,仅处罚金,或命其出征,可以免死;但汉人、南人杀蒙古人、色目人则要处死刑,绝不宽贷。更何况,我杀的又是甲主(蒙古人为统治汉人、南人,立里甲之制,二十家为一甲,以蒙古人为甲主)。”他苦笑道。
“原本我想伏首报官,但被爹阻止,他说等你病好后再到府衙,不想你醒来,却发现我和你已天人永隔。可是官府那儿已在调查,不可能瞒得了多久。你生病的第三天,我一觉醒来,即已不见爹的踪影。我不疑有他,以为爹采药去了,我煎好药草,送到你房里,准备喂你喝下,却发现你枕畔留有一封信。”
他抚着眉头,往事不曾消退,且历历在目,平添的是他更多的自责。
“我疑惑地打开信,是爹留下的。他说不忍见我弱冠之年,断赴黄泉,反正官府至今仍查不出是谁,他至官府自首,也不会有人怀疑,而他自忖行将就木,日薄西山,死不足惜。”
他的双眼已被水气掩盖,而子安则痛哭失声,双手紧握着衣服。
宋子坚重重地叹口气:“我立刻奔至官府,心里想着,或许还来得及救爹一命。可是太迟了,我到的时候,爹已被问斩,官衙是立即处决了爹,根本没受审。我像游魂似的回到家,坐在你床前,看着你,不晓得要如何面对你清醒后一连串的疑问,不晓得要怎么告诉你,你最敬爱的大哥害死了——爹。”
“所以,你就抛下我?”她已泣不成声。
他疲惫地点点头:“我临走前托鲁大婶照顾你。”
“如果不是你受伤,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她痛心地道。
为了这份微薄的希望,她根本不敢离开,深怕大哥回来找不到她。天知道事情发生后,多少个午夜,她做噩梦醒来,面对的是黑暗而又空洞的屋子!到后来,她都不敢熄灯睡觉。
“不。”他正声道,“这五年来,我有回去看过你几次,可是不敢见你,怕你会怪大哥。”
子安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会,永远不会。你的不告而别让我以为你在惩罚我。”
“子安。”他不可思议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若不是我——”
“子安。”宋子坚厉声道,“我说过不是你的错,听到没?”他握着她的肩。
她点点头,拭去泪珠:“那你也得答应我,不许自责。”知道来龙去脉后,多年来积在心头的重担已卸了下来。
“这是两回事——”
“你答应我。”她打断他的话。
“好,我答应。”他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有多固执,像头驴似的。”
“什么嘛!”她破涕为笑,“我才不是。”
宋子坚笑着躺回床上,说完这些话,耗掉他不少体力。
“你每天来回奔波看我,很累吧!”宋子坚闭眼道。
“我住在这儿。”她回答,一边擦干泪水,她最近好像要把五年来的泪水都哭干似的。
“无择让你留下的?”他疲倦地打个呵欠。
“嗯,我和邵大人定亲了,不过——”
“什么?”宋子坚大吼一声,又从床上坐起,这猛地一动,让他开始咳嗽。
子安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床:“大哥,你吓死人啊?”她拍着他的背。
他紧抓住她的手,子安痛呼出声,他握到刚刚烫伤的地方,宋子坚连忙松手。
“怎么了?”他紧张地道,急忙撩起她的袖子。
“没事,方才不小心烫着了。”她摇头。
他这才松口气,倏地想起刚才的话,“你和无择定亲了?”他大声问。
“大哥,你说话非得用吼的吗?”她不悦地道。
“回答我的话。”宋子坚没心情讨论他的脾气。
“我是和邵大人定亲了!而且,是你自己交代邵大人的,你忘了吗?”她甩甩发疼的左手,不懂他为何这么激动。
“对喔!我差点忘了。”他虚弱地躺好,这个消息把他仅剩的力量都消耗殆尽。
他早该知道除了这个原因,邵无择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毕竟邵天择已答应他要好好照顾子安。他刚刚只是太惊讶了,所以才会大吼大叫。
他开始露出窃笑,因为他想到邵无择变成他的“妹夫”,这让他躺在床上昏迷七天的所有不适,都变得可以忍受,他真想听邵无择叫他一声“大舅子”。
“大人说,等大哥醒后,这婚约就可以取消了。”子安又道。其实,她现在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和邵无择成婚,她只是希望那是出自于他的真心。天呀!她愈来愈不害臊了。
“什么?”宋子坚咆哮一声,又从床上坐起。
“大哥,你一定要这样嘶吼吗?”子安又被吓了一跳,开始怀疑高烧烧坏了他的脑袋。
宋子坚拉下子安探在他额上的手:“无择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这对子安的名声不好。
“大人只是不想我有被逼的感觉。”她皱眉道,“你和大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不懂他的为人?你的吼叫都快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宋子坚若有所思地看了子安一眼,随即不支地倒回床铺。他再起来几次,可能性命就要不保,希望没有更震惊的消息紧接而来。
没想到短短几天,子安已对邵无择的个性了如指掌,不晓得邵无择是否也如此。
“你想悔婚吗?”宋子坚合上双眼,问。
“我不晓得。”她喃喃道。
宋子坚露出一抹笑容,打个呵欠道:“问问你的心吧!”想不到他受伤,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子安看向他,只见他已欣然入睡。她叹口气,帮他盖好被子,坐在床头发呆。
问你的心吧!
宋子坚的声音一直在子安心中回荡着……回荡着……
※※※
怎么下雨了?
子安在睡梦中抹去脸上的水滴,困惑地睁开眼。
“子安,你终于醒了。”琦玉松口气道,她从没见过这么难叫醒的人,不得已只好用手沾水洒在她脸上,总算把她叫醒了。
子安挣扎地坐起身,打个阿欠:“怎么了?”她不懂琦玉三更半夜跑到她房间做啥?
“我要生了。”琦玉轻颤道。
子安张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比一盆水浇在她头上还叫她震惊,瞌睡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子安怀疑道。
琦玉点点头,突然痛苦地皱着脸:“噢!老天,又开始痛了。”
子安大惊失色,连忙跳下床,扶琦玉坐在床上,“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一周吗?”
“我不知道。”琦玉紧握子安的手,脸上净是痛苦。
“我叫卫兵去请产婆——”
“不要。”琦玉急促地喘气,“恐怕来不及了。”
“怎么会?生头胎平均阵痛得四五个时辰(八-十小时)。”她不解。
“我亥时就开始——噢!好痛。”她喘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