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孙瑀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奇异。
他迳自说道:“虽然我没长你多少岁,但在名义上,我好歹是你的义父。小时候你都会黏在我脚跟后头,对我‘义父、义父’地喊著。但是这两年,几乎都没怎么听你叫过我义父了,都是‘你’呀‘你’的喊。在府里我可以不管你,但到了外头,别忘了自己的身分,懂了没?”
他怕她又逼他背诗吹箫,赶紧转移话题,找了一个名目来训训她,并努力抬出自己当长辈的威严。
鲍孙瑀没说话,只是咬著唇,美眸一转,抬起漆黑如子夜的瞳眸,水汪汪地瞧著他,眸里含著他看不懂的、似乎百缠千绕的复杂思绪,让他心口一阵阵的莫名缩著。
他突然退缩回去,再度败下阵来。
“那个……咳,这事先搁著,改天再谈好了。我、我要去和部属们议事,还有……那个……皇上找我,就快迟了。这玉箫……你帮我收拾一下吧!”
鲍孙凛嘴上没停,脚下也没停地往大门前进,到最后几步时,几乎是夺门而出,飞快逃离。
对于公孙凛的逃避,她没有开口拦阻,只是静静地目送他离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她慢慢吟出他没有念完整的诗句,心思渐沉。
他不知道,这是她的心意。
她千方百计想要点醒他的幽微心意……
从小她就被公孙凛收养,两人一直以父女相称。
但是,随著她的年岁渐长,初识情窦后,便日渐倾心于他,于是经常有意无意的,利用各种方式对他表达衷情。
只是,很无奈的,个性大而化之的公孙凛,总当成她是在对他撒娇,从未将她的心意放在心上。
她十分奢望,他能在某一天突然顿悟到,她深深藏在心中无法对任何人倾诉、既愁又苦的那份心意……
叹口气,她将手上的两管玉箫放入一个上等乌木雕制的匣子里。
这两管玉箫是她特地请皇城名匠打造的龙凤对箫,雄箫略粗,刻有龙纹,音质浑厚;雌箫略细,刻有凤纹,音质清婉含蓄。两者合奏,音色和谐,宛如龙凤合鸣。
这对玉箫,也是她的心意。
她希望,她能与他心意鸣合,龙凤双栖。
只是,公孙凛却一直视而不见……
有时候,她还真的希望能够如他刚才所说的,只要她与他不相识,就不会有这样的相思了。
鲍孙瑀怀里抱著对箫的乌木匣,眼神渐渐蒙眬……
第1章(2)
渊国皇室之中,无人不知当今被封为逍遥王的公孙凛,其实是先皇与祖太上皇王妃悖伦所出的私生皇子。
因这名私生皇子的身分太过敏感特殊,大大触犯了渊国皇室禁忌,因此私生皇子甫一出生,先皇便将他偷偷交给与他最亲近、但身子病弱的九皇弟公孙晋抚养,认为义子。
这件事从此成为皇室深宫内众人内心皆知,但嘴上千万不能说的秘密。
当今皇上公孙澈登基之后,一直对传说中的小皇弟好奇不已,于是在公孙凛十四岁时召他进宫见面,没想到两人一见投缘,原本身分暧昧不明、一直藏于九皇叔府内的公孙凛,从此便成为皇室常客,光明正大地进出皇宫。
十年前,位于西边的司国以十五公主在两国国境之间失踪为由,强行举兵进入渊国,引发渊国震怒,派兵驱逐,两国战事立即触发。
当时十七岁的公孙凛,凭著一身剽悍武艺及谋略请缨带军。由于战功彪炳,捷报连连,因此更加深获皇上的赏识信赖。
这场因司国以寻找失踪公主为理由引起的无端战事,历时将近十年。
直到最近,两国终于决定谈和,一干有功将士们皆依功劳封官晋爵。
渊国皇上想藉机会让公孙凛入朝为官,就算无法名正言顺地当他皇室子孙,但至少能让他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可惜,公孙凛坚持不肯为官从政,只愿为数年前病弱而逝、一生未婚的义父传承香火,接续九皇叔的名衔产业。
因此,皇上只好封他为逍遥王,让他继续当九皇叔的“义子”。
不过,虽然被封为逍遥王,但实际上皇帝可不肯让他真的去逍遥自在。
凡是有重大国事,一定要召逍遥王一起伤脑筋、想对策,必要时再让他扛著皇帝之名,替皇帝披上战袍,流血流汗。
这一次,司国派出使者,向他们渊国提出和亲的要求,皇上当然也将公孙凛给召来,一起商议。
“我说凛皇弟……”皇上笑嘻嘻地朝公孙凛唤道。
鲍孙凛支著下巴,懒懒地瞟他一眼。
“皇上,您叫错了吧?”公孙凛提醒道。
“咳……好吧,逍遥王爷,你那义女……近来可好?”
“皇上召我进宫,就是要问我这个?我老早就跟您说过了,如果皇上想招纳嫔妃的话,别想打我家瑀儿的主意。”公孙凛一脸防备。
“呃,没有啦,朕没敢动这念头。朕是想要问你……你心中有没有什么和亲的人选?”
“和亲?这种事也找我来?您是真的嫌我太清闲了吧?打仗的事尽避找我,但其他的事,皇上您还是找其他人来伤脑筋吧!除了打仗和练武外,我没多余的好脑筋可以使了!”他翻眼抱怨道。
“是这样的,因为皇室之内的公主,年纪较长的大多已有婚配,小的又还没长大到足以出嫁的年龄,朕实在很难挑出可以派去司国和亲的对象……”皇帝露出万分苦恼的表情。
“然后呢?”公孙凛懒懒地问。
“呃……这个……近来有不少大臣向朕建议,说你的义女瑀儿姿艺双绝、聪明过人,绝对能让司国皇室满意。而且,嫁到了司国后,还可以让她成为我们在司国的眼线呀!”
鲍孙凛愣了一下。
“你们打主意打到我的瑀儿头上?”
鲍孙凛拧起眉,语气不自觉有些尖锐。
“呃……朕是顺便问问啦!”
察觉公孙凛似乎不太爽的样子,皇上立即摆摆手。
看样子,公孙凛是当真很疼他那个义女啊!
才这样想著,公孙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吓出神。
“皇上,瑀儿是不是真的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公孙凛露出困惑的表情。
“瑀儿今年十七岁,是该嫁人了。再留著她不嫁,就要成了老姑娘,想嫁出去就难了。”皇帝回道。
“是吗?”公孙凛陷入沉思。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最近老觉得瑀儿怪怪的,老爱要我跟著她一起风花雪月地吹曲吟诗,害我别扭到了极点。她那小女儿的心思,简直比战场还要诡谲难测,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公孙凛极为困惑。
“瑀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朕瞧她八、九成是情窦初开,有心上人了!”
“咦?”公孙凛一脸惊讶。
“咦什么?难道你还当她是成天只知道讨女乃喝的六岁小娃儿?”
“……您确定?”
“朕都嫁了七个女儿了,你说朕确不确定?朕那几个女儿在出嫁前,都开始出现反常行为,这才让朕发觉她们是想嫁人了。”
“呃……这么说,瑀儿好像真的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是啊!”
皇帝慢条斯理地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旋即皱了皱眉。
他其实极讨厌参茶味,但这是母后特意吩咐过来要他喝的,不喝又怕伤了母后的心,所以他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努力地解决掉。
“好吧!”
“砰”的好大一声,公孙凛的大手重重击在桌上。
鲍孙凛思考了好久,久到皇帝都快把整杯参茶喝到见底了,才猛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了皇帝一大跳,呛出嘴里最后一口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