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突然俯身将脸埋进手掌里。
纪康扬伸手停在她头上,顿了几秒后,又收了回去,只用复杂的眼神凝望她。
“我从来都不知道,造成学姊痛苦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我竟然可以每天听着学姊倾诉痛苦,然后转身和学长高高兴兴的腻在一起……我知道学姊暗恋学长以后,每回见到学长,我就觉得好有罪恶感,忍不住想起学姊哭泣的模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逃跑了,谁也不见。总之,我把事情搞得一团乱。然后学长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以为是学姊从中挑拨,愤怒的把学姊约到教室顶楼去质问。我听到风声后,很快的跑上顶楼,结果,看见学姊一脸愤恨的站在栏杆上,整个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学长也吓傻了,愣愣的站在一边。我惊慌的叫学姊下来……”
说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浑身不住的颤抖。
纪康扬仍是没有伸手抚慰她,任她不断倾诉,然而眼里深思和疼惜的眸光却不断交错挣扎。
“后来呢?”最后,他开口催促她说完,要她面对自己的噩梦。
“学姊看到我来了,只是指着学长,对我说:‘看吧,我为了他痛苦,他为了你狂乱,而你则为了我跟他而不知所措。茹茹,感情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对不对?没关系,我帮你结束你的困扰。’然后……然后她就跳下去了……”
她双手用力的环紧自己,将头埋在膝里,泣不成声。
“所以,你开始认为,爱情,是件麻烦的事情,宁可不碰、不理、不想,就不会有苦恼了?”即使他早已从袁伯父那明白了所有事,冷然的音调里仍是隐含怒意。
“我忘不了学姊的那些话……是我害死学姊的,当初明知道学姊喜欢的人是学长,我就应该……”
“你就应该退让,你是这样想的吗?”纪康扬截断她的话。
袁茹茹听出他嗓音里的不以为然,她抬起湿漉漉的小脸,愕然望向他。
“那么我呢?你躲开我的理由是什么?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的牵绊,对于我的追求,你怕的是什么?”他紧锁住她的双眸,看得她无处可逃。
“我……我是……”她的双眼悯然的眨着。
“你脑子里想的、心里头怕的,全是你学姊说的那些屁话!谁话在世上没有苦恼、没有迷悯?如果像你学姊说得那么严重,全世界的人不就要学她一样自尽了事?”他眯眼,声音像是冰刀一刀一刀的砍向她。
“不要这样说我学姊!”她掩住耳忿怒尖叫。
纪康扬粗鲁的抓住她的双手,强迫她听入他的话。
“你学姊是儒夫,受不起打击,那是她的失败!而你呢?完全不敢承受一丝一毫的打击,你比你学姊更软弱!遇着了事情,只想躲回你父母的怀里,害怕自己受伤,所以不敢出去闯,是不是这样?”
他气疯了!
原以为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她会想清楚错是谁的,不过看这情形,他恐怕是太高估她了。
“你只是倒楣的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难道你要一辈子背着这些人犯下的错误,活在自以为是的惩罚里?你以为你在惩罚自己,你有没有看见一路辛苦呵护你的父母,也一块儿跟着你受罪?”
袁茹茹的双手被他抓握高举,头低低的垂在身前,短发密密乱乱的覆住小脸,浑身哭得一颤一颤。
他看得不忍心,深吸了一口气,放松抓握,温柔的将她揽进怀里,有如哄疼稚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立即攀住他大声哭嚎,像抓到救命的浮木般,紧抱不放。
“茹茹,我忍受多年的病痛和治疗,为的就是回来找你,那名当年将阳光带给我的天使。我不想在多年的等待后,才发现我等到的,是个将自己缩在壳里的儒夫。”
她一听,忿而推开他。
“对!我是儒夫!我受不了打击,我害怕受伤,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凭什么来干涉我?”
“这些话不中听,所以你恼羞成怒了?”纪康扬怒极反笑。
“没错!我再加上脸皮薄,可不可以?当年害你受伤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回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索讨过去的亏欠吗?好,没问题!我有身体,可以给你,但是感情,对不起,我没有!走!我们现在就去旅舍、去宾馆、去汽车旅馆,什么地方都好,把身体给了你,我欠你的就可以还清了吧?”她站起来,猛烈的拉扯他的手臂。
纪康扬心冷了,坐在花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他等待了十五年的心情,就让她几句话糟蹋成这样?
“走呀!你迟疑什么?我现在就把我的身体献给你——”她狂乱叫道。
啪!一声清脆的掴掌声在她脸上爆开。
她怔怔的抚着颊。他的手劲很轻,一点也不痛,却结结实实的击碎她的心。
纪康扬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认为我是回来向你要求当年伤害的赔偿?你以为给我身体,就能弥补你自己无心犯下的伤害?而你对你学姊的补偿,就是封闭自己?”他的眼里充满对她的失望。
她垂头静静的站着,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然后被地上的尘土吸干不见。
“每个人所有的苦,都是自己找来的。如果你认为缩在壳里最安全,那么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要一个不麻烦、不困扰的人生?很好,我知道了,我会如你的意,离你远远的。祝你一辈子无烦无忧。”
他轻声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决绝的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袁茹茹没有抬头……
她明白他的心远去了,心里头瞬间空了一个大洞。
他离开的同时,她好像也失去了身体的某一个部分。
怎么会这样?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已经再一次成功避开了一段感情了,不是吗?
为什么灵魂深处没有一丝解月兑,反而像坠入更深黑的地狱里,受到更加恐怖痛楚的焚炽?
她做错了?
哪里做错了?
“呜呜——”她蹲了下来,无法压抑的痛哭失声。
这一次,没有人回过头来抱紧她,没有温暖的胸膛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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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外婆出门找到学校来,把她给“捡”回去。
袁茹茹喝着外婆泡给她的茶,一边喝一边掉泪,双眼早已经红得像两颗红番茄。
“人哪,总是要失去了才会珍惜。”外婆戴着可爱的老花眼镜,一边在一旁剪着纸花,一边在嘴里低声嘟嚷着。
这句话刺进茹茹的心头,一想到纪康扬狠下心转头离去的背影,鼻头、心头一阵酸,豆大的眼泪又啪地落了一串。
“地球就这么大,你要躲到哪儿去?躲来躲去,还不是躲不开自己的心。”外婆看也不看她一眼,所有的心神全专注在比对手中的色纸和剪纸图样。
“外婆,你都知道啦?”袁茹茹抽抽鼻子。
“你爸十万火急的打电话来,要我阻止那个小伙子来找你。不过,我看那个年轻人挺老实的,你爸爸不知道在防人家什么,真是的。还是你母亲比较明理。”
“纪康扬来过这里找您?”她有些讶然。
“否则他怎么知道你去哪里?”外婆瞟了她一眼,继续又压着眼镜,吃力的剪着纸花。
“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她的嗓音里,充满浓浓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