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池悠霓,不是小彩虹啦!笨爸爸。”
“是,小女王。”丁毅微笑,感谢阿烈把他意见很多的女儿带开。
天色暗下,路上的人车多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离开台湾的时间渐渐逼近了……
选蚌没人吵扰的角落坐下,丁毅低首与霓霓惶然不安的小脸无言对望着。
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他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小家伙毕竟才七岁,说太深她听不懂;说浅了,他担心小家伙的心智发展比他以为的早熟。忽然从她生命中离开,他会不会无意中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小孩子对气氛的感受很敏锐,何况小彩虹依赖他甚深。
优花等于是他的妹妹了,所以他把小彩虹当自己的女儿疼着,给霓霓的爱从没少过自己的孩子。童年是人格养成的关键期,因为不乐见霓霓步上她哥哥晴雍的后尘,童年都在书桌上度过,所以带孩子出门游玩时,他总是不顾优花反对的把小彩虹也带上。
不是每个人都有英才资质,等着激发;但他偏偏无法反驳坚持遵从池家优良祖训的优花,因为在精英教育下,池家四口人就占了三名资优生。
可怜的小彩虹,身边的亲人都这么优秀,都是精英……真可怜……
他本来以为,他可以看着几个丫头长成令毛头小子神魂颠倒的美女;他以为,他可以在小彩虹被可以预期的课业压力追得透不过气时,竭尽叔叔所能,为她争取到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因为,除了一双古典迷人的丹凤眼,小家伙身上没有池家人冷静内敛的家族性,没有精准如读书机器般聪明卓越的头脑。
小彩虹像她的父亲,天生热情而外放。
苞家人格格不入,你以后该怎么办?小家伙……丁毅拂去霓霓颊上的泪水。
“叔叔,我有钱……”霓霓怯怯地拿起她的羔羊皮小书包,从中找出一张专为池家千金特别订作的粉红色晶片金融卡。“过年的时候,妈咪跟舅舅给我很多很多压岁钱哦,我都存在我们家银行了哦……”
丁毅将雪中送炭的小手收握着,眼眶微红,“叔叔对你很抱歉,我很抱歉。”
霓霓听不懂他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她揉着冒泪的双瞳,伸手把卡片移进丁毅总是暖融融的掌心间,期望这些钱可以帮助他,然后他们全家人就可以不必离开了。
“里面有三万七千块哦……”
“叔叔要送你两样礼物。你要答应叔叔,你会好好照顾到叔叔回来为止。”
听见他还是要离开,霓霓拿手臂挡住她哭得红通通的小脸,对丁毅点点头。
“第一样礼物是,池悠霓。”丁毅温柔笑道,将竭力压抑哭声的小家伙抱起来,让她疑惑抬起的泪瞳平视着自己。“你的名字是叔叔帮你取的,你要好好照顾叔叔的池悠霓。霓是彩虹的意思,悠是到处乱跑的意思。你告诉叔叔,悠霓是什么意思?”
霓霓的声音有着不确定:“是……是小彩虹吗?”
“答对一半。”替她捏掉鼻水。“你是自由自在的小彩虹,你不受拘束。”
尽避有听没有懂,小家伙还是很捧场的对丁毅点点头。
六点半的弦乐在他们身后悠扬地响起来,丁毅瞄见霓霓的老师出来逮人了。
小家伙人生的第一场毕业典礼即将展开,从今以后,他连这么一点平凡小事都无法参与了。清闲优渥的富贵人生已经结束,他竟然毫不眷恋;富贵荣华之于他,或许真如优花所言,仅是人生路途中的一场饼眼云烟,转身即可遗忘……
丁毅环顾此后离他们一家人将很遥远的贵族名校,眼神落回霓霓纯净的面容时,他略显憔悴的嘴角立刻飞扬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是霓霓终生难忘的笑脸,代表温暖温柔与勇气,以及,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丁毅将霓霓抛向云淡风轻的夜空,希望她记住展翅高飞的滋味很美妙。
他希望小家伙不要忘了,牢笼之外,有一片蔚蓝且开阔的天空,任她徜徉。
“第二样礼物,叔叔要送给小彩虹的是……”
“开顿幼稚园”园方宣称全台湾最具格调的白色大礼堂,今夜座无虚席。
毕业典礼为了配合家长紧凑的行程表,特意选在周末夜晚举办:礼堂座次因应家长的特殊需求,划分为四区——贵宾区、保母区、安全人员区,以及摄影区。
舞台上飞出一声啁啾,进餐仪态优雅如参加国宴的家长们,看见布幕升起。
莎翁名剧“仲夏夜之梦”隆重登场了,由“开顿幼稚园”全体毕业生领衔演出,节目单上特别注明这出戏是今晚的压轴。毕业生的亲属们纷纷收敛心神,搜寻自家子弟兵的身影。首先,一群小精灵穿着可爱的花朵旋转出来,一边甜美吟唱——
“吵闹的花蛇快走开,有刺的刺蛹不要来……”
两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下巴微抬,一脸傲慢样,被一群活蹦乱跳的精灵热热闹闹簇拥出来。走在队伍后面的是最缺乏存在感的“活动道具组”,譬如雅典城、譬如夜莺、譬如下弦月。
“壁虎蚯蚓别捣乱,不要走近我们仙后身边……”
小仙王与小仙后头上各戴着一顶皇冠,由鲜花编成,突显王者身分的高不可攀。现实生活与皇亲贵族没啥两样,都是金枝玉叶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个是家世煊赫的毕业生代表、一个是心高气傲的富商娇娇女,两人骄傲的嘴脸浑然天成得很一致,互辗演技的爆发力居然也凶猛得很一致。
“我骄傲的仙后,真不巧在月光下遇见你呀!”
“怎么了,爱嫉妒的仙王,原来是你!”林中散步时不幸巧遇夫君,小仙后甜美的嗓音忿然失声,怒瞪仙王一眼;这活灵活现的一眼登时为小女孩搏得满堂釆。
“请留步呀,轻躁的仙后。”仙王不甘示弱,望着投射灯悲喊:“难道我不是你夫君?为何你处处与本王作对?仙后啊,你为何把偷来的孩子留在本王身边当随从呢?”对于一个七岁小孩而言,这段台词有着吓人的冗长,而且拗口,小男孩却大气没喘一下,一口气溜完,真情毕露于他忧郁浑成的清秀眉宇间。
在亲友团热力助威下,小仙王获得的喝采声当场气绿小仙后的脸蛋。
谁怕谁呀!小家伙互瞪一眼,表演欲疯狂大开。台上雷电闪闪,台下的宾客赏味义式料理之余看得津津有味,不禁为小家伙精湛的演技时而惊叹,时而爆笑。
月转,莺移。
“夜莺”栖息在舞台入口把风,明明与她无关,她却一脸作贼心虚样。
“快点上来,快点快点!”急声催促走路慢吞吞的转学生,远远瞧见素有“幼稚园镇园法宝”之称的陈老师板着脸走过来。夜莺大惊失色,连忙扑动双翅,坚持替擅离职守的“下弦月”掩护。“那是苹果汁吗?”
斜眼瞄她,低头喝一口果汁,走上舞台的双脚停住,掉头便要往回定。
“不行啦!”夜莺惊呼着扑出右翼,将没什么紧张感的小人儿硬拖上台,额头上鲜绿色的鸟喙随着她涂着夜莺妆的脸上下摆动,模样煞是逗趣。“陈老师在瞪我们了!不行啦,等一下再去拿啦!”不放人的鸟掌感到一阵冰凉,夜莺低头看着对方塞给她的物品,愣道:“苹果汁你要给我喝吗?”
“好难喝,我不要喝。”
“难喝哦?”举高左翅遮住脸,半信半疑采出舌头。“不会啊,你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