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清零恨得牙痒痒,从进门就刻意避开壁龛不瞧的意志力,终于被京极御人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击溃。
她迷惘的眼神越过父亲肩头,不由自主看向他身后的壁龛,只一眼就找到挚爱母亲的牌位,就只这一眼已够她明白自己不能负气地说走就走——在她没打理好一切前,不能。
她亲口答应过妈妈,绝不意气用事。所以,眼下她的选择只能是那个,无论她多不甘心,都只能暂时忍下……
“父亲、各位家人,很抱歉我不负责任的行为困扰伤害了大家许多年。”冰川清零牙关狠狠一咬,跪伏在众人面前认罪,屈辱的面容泛黑紧贴榻榻米,拒绝抬起。“从今以后,我会修正自己差劲的生活态度,不再给各位添麻烦。我,冰川清零,在母亲灵前郑重发誓。”泪已出眶。
“清零,我尊重你的选择,这次我希望你别再让我们失望。御人,以后她交由你看著。”轻巧的脚步陆续离去。
她会走!她一定会自己昂首走出这座千年冰库,绝不被赶!绝——不!
冰川清零愤恨交织-在心头不停不停向受创甚深的自己起誓。
“乖孩子,起来,快起来,大家都回房休息了……”老女乃女乃想扶起她。
“我……”冰川清零哽咽得说不上话,坚不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女乃女乃,谢谢您的关心,我想跟妈妈说几句话。”
“好,女乃女乃晚点再回来看你,你别想太多,大家都很关心你啊,傻孩子。”温柔的手掌揉揉她抽颤的后脑勺,老人家微驼身躯,喟叹著走出去。
空荡荡的大厅独剩她一人,冰川清零抬起头,端身跪坐在厅堂中央,定眼凝望母亲的灵位,不甘心的泪水一再夺眶而出。
这也是半夜两点,京极御人发现她不在房间,拎著医药箱找来时撞见的画面。
“起来,女乃女乃让我帮你上药。”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想得太入神的冰川清零身子一震,却依然不想动、不想讲话,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擦眼泪,只想看著她妈妈。
若不是被她痛苦的样子干扰了情绪,京极御人根本不想理她,他通常是任她自生自灭。打架在这位小姐是家常便饭,上国中以后,她鲜有不带伤回家的一天。
“你流血了,需要擦药。”他蹲在她身边,卷起她被刀子割破的衣袖。
“我又没求你,走开!”她反应激烈地拍开他的手。
“即使你求我,我也未必肯帮你。起来。”
“既然这样,你走啊!有人稀罕你多管闲事吗?走开!走开!”冰川清零情绪失控地尖叫著拍打那双恼人的手臂,囤积了一晚的怒怨全部转嫁到他身上。
京极御人不耐烦地压倒失控的她,坐在她身上威胁道:“要我请老爷来吗?”
冰川清零红肿的泪眸怒瞪落阱下石的小人,肩膀哭得一抽一抽。
“你、你滚开,我现在不、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让我静一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压抑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甘心,抬臂压住狼狈不堪的脸。
京极御人盯著脆弱陌生的她沉思许久,深瞳闪过一抹复杂冷光。他依言起身,走到门外长廊背著她席地而坐。
屋内屋外的两个人,一夜无言到曦光初绽。
“不是我说的。”
奇妙的,冰川清零听得懂京极御人没头没脑的一句,知道他是针对昨夜她骂他爱告状一事提出反驳。
“屁啦,你这小人,反正我不在乎。”累垮的她摊向榻榻米,不屑重哼。
“阁下在不在乎与敝人无关,我只是不想跟你一样蠢,自愿背负子虚乌有的罪名。还是阁下觉得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很有趣?”他配合她改说中文,起身掸拂制服时不忘训戒她。
“我只是觉得……多说无益。”她双手枕在脑后,侧转身,面向神龛,不让身后的人觑见她脸上涌现的失落。“除了你这笨家伙,没人会相信我……”
“阁下认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他痛恨不思自省的人。
这不假辞色的臭屁家伙……冰川清零咯咯轻笑,哀愁眼光没片刻移开过母亲的灵位,泪水又滚上眼睫,心生迷惘地低喃:“也许我终究不属于这里吧……”
“阁下知道出去的路,一路顺风。若不慎忘了,通知一声,我拨冗带路。”京极御人不想浪费生命在这里陪无病申吟的人穷耗。“离开前劝你先去刷牙,你嘴巴实在太臭。”
好吧,她承认,和这家伙针锋相对很……愉快。冰川清零破涕大笑。
不知自哪时起,她变得喜欢惹他生气。起初是不知不觉惹怒他,后来是有知有觉地惹,目前则是惹成了习惯,戒不掉。原来吵架斗嘴是会上瘾的。
“放屁,放——屁!”她吊儿郎当撇撇嘴,微笑追吼拎著医药箱走进竹林的傲岸背影。“你这超会落阱下石的家伙,根本不是人,还叫御人,改名京极非人算啦!”
长睫悠然半掩,遮住冷瞳深处一抹近乎开怀的微芒,不近人情的唇淡淡勾起一缕旁人难以察觉的笑。
第二章
又是三月三日……又到讨厌的女儿节了……又到了生日……
她一来搞不懂这个家的女儿明明都没有母亲,办什么雏祭啊?雏偶人一尊尊从仓库搬出来又搬回去,他们不烦啊!
二来,她讨厌拖著厚重又笨拙的振袖像酒国名花四下交际应酬,啊她讨厌包得像台湾肉粽,很难走路耶!一场生日宴硬撑下来,她差不多去掉半条命!
什么叫藉由累死人的生日宴累积什么鬼社交技巧?这到底是哪位蠢蛋祖先想出来的蠢主意?!最可怕的是,这座冷冻库除她以外的每尊人都乐在其中……
“哟,御人也下课了。”老女乃女乃将正要踱入房间的修长少年招了来。“你们大学也和清零小姐的高中一样今天段考呀?”
盘腿坐在门廊地板郁卒狼吞著猪脚面线的冰川清零身子微僵,不著痕迹地散下过肩的发丝遮住她微红的腮颊。
“我今天下午没课。女乃女乃,您又穿这么少,不冷吗?”京极御人月兑下铁灰色长大衣想帮笑呵呵的老人家披上,被她拒绝。
“不用了,冷的话女乃女乃会回房添衣,穿上你的长大衣老太婆还能走路啊?”瘦小吧瘪的可爱老人笑啐高大俊挺的长孙。“给清零丫头吧,这孩子只穿一件单薄毛衣,叫她回房多穿一件,她嫌笨重,刚才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我不……”努力啃猪脚的嘴巴塞得满满,冰川清零闻言一惊,捧著小碗公对京极御人又摇头又扭身,暖大衣却依旧强势围下。“多事的家伙……”
京极御人假装没听见她不识抬举的抱怨,坐在埋头猛吞面的冰川清零身边。
“御人,你饿不饿,女乃女乃盛一碗台湾的猪脚面线给你吃好不好?”
“谢谢女乃女乃,我等一下要陪老爷出去谈一桩合作案,还不饿。”
“跟老爷去谈生意啊,你父亲说老爷愈来愈倚重你,将来打算把公司交给你打理,有这回事吗?你大学的课业会不会受影响?”
“老爷要我帮忙评估把冰川几间亏损的子公司合并的可行性,正式介入公司运作应该是取得学位之后的事,还早。女乃女乃放心,公司这边我是利用课余时间了解,不会影响。”
“……臭屁家伙。”冰川清零嗤之以鼻,没瞧见京极御人皱眉横她一眼。
正常人的十九岁满脑子只想把美眉,这老气横秋的家伙昨天竟正式被拔擢为冰川集团母公司的行销部经理。她就说嘛,非人比较适合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