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鼓起了勇气,终于直视尹势那双疲惫的眼睛。
她看清了,原来杀人如麻的人,也会露出这样茫然的眼神,而不是一直都被邪恶冷酷给占据。
她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她不是因为他是杀人凶手而怕他,而是、而是……“你……你的工作,一直都不愿意跟我说,是因为……就是这个?“她吞吞吐吐的问。
尹势很坦然的看着她。“没错。外人会说这是杀手。”
“每天,都要杀很多人?”
“对。“尹势也回答得很快、很利落。“杀很多人。”
宿子深吸一口气。“我之所以可以过得那么好,都是因为,你杀了人,才换到钱的,是吗?阿势。”
尹势察觉问题有些不对劲,宿子好像不怕他是杀手,而是想知道他为她养病的这些钱从何而来。
他不回答,只是眯着眼细看她,想看透这小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现在可以过得那么好,我的药钱、那些好吃的东西的钱、那些保暖衣物的钱……都是、都是……”她的牙关开始打颤。“都是你杀人换来的?“尹热有些沉不住气了。“你想问什么?宿子。”
宿子不理他,心里很激动,还自说:“你因为杀人,所以每天都那么疲惫;甚至因为杀人,还受那么重的伤,是吗,阿势?““这是我的抉择,不关你的事。”尹势的口气硬了起来,想要杜绝宿子往那个方向去想。
“可是你是为了我,才那样抉择的!”她也强硬的说出一直盘据在心里的话。
“那又怎样?只要你不怕我,不觉得我肮脏,我什么都可以做!”尹势热烘紧绷的身子趋向前来,紧紧的抱住她他发现宿子的身子抖得厉害,环抱的手臂更是紧了些,想要温暖她。
他放软口气,又轻声轻气的说了一遍。“宿子,只要你不怕我,我真的别无所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嗯?”
宿子低头,身上的颤抖仍然不减。
尹势觉得有异。“宿子?”
“你放开我……”宿子小声的说。
“什么?“尹势一愣。
“我……是……我是罪人。”她硬咽的说:“我……是把你逼得做出这个抉择的罪人。”
尹势本来可以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是因为她,是因为要照顾她、保护她,才被逼上这杀人的绝路的。
她怎么可能明知这一点,还厚颜无耻的待在他身边,若无其事的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她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尹势瞠大眼,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他的口气变得激动。“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甚至差点设命了……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的……”宿子陷入自责,无法自拔。
她挣开尹势的怀抱,蠕动着想要退开,拉远两人的距离和关系。
“不准说这样的话!”尹势强硬的把她拉回来。“不准离开我!”
“不要,我不要再这样了……”宿子挣扎着、挣扎着,最后挣扎得哭了出来。
“我不要再害你这样!”
天知道,她这些自责的话,比害怕他是杀手更教尹势心痛。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从来没有要她负责、赎罪。
宿子不断的哭泣、不断的挣扎,那想要离开他视线与怀抱的模样,真的吓到他了。
他的胸腔里满足怒气,也满是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压抑这些情绪,只能顺着本能,阻止他心爱的人离去……最后,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强吻着宿子,紧紧箍着她的头颅,霸道的要她接受他的吻,好抹消她的自责。
当他的脸颊沾上了她悲伤的眼泪时,他更是忍无可忍,拥着她滚上了床铺,月兑了彼此的衣,想要顺从自己的,用热烫的欲火温暖她,让她快乐、让她舒服,让她忘记这一切一切,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
但一个巴掌,打醒了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尹势退离了她,有些受伤,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打了他耳光的宿子。
这时他才觉得口里一阵腥甜,刺痛传来,原来,他的吻,并没有让她感到醺然欲醉,反而激起了她反抗的力量,使她硬生生的推开了他。
宿子爬了起来,将自己赤果的上身包在棉被里,退到角落,像只逃避掠食者的猎物一样,绝望的看着他。
他愣愣的看着宿子的眼泪,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发烫、发酸着。
他多么想哭啊,被心爱的人这样注视着,这是多么深重的痛与罪。
“我爱你啊,宿子。”尹势沙哑的说。
他模着自己身体上尚未痊愈的伤。“这些伤,全是我自己甘愿受的,我没有要你扛罪的意思,宿子……你不要哭,拜托,不要这样惩罚我。”
宿子只能摇头哭泣。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说出那些想法、坦承自己的罪状,是多么吃力沉重的事,她什么都不想讲了。
看她悲伤得那么深切,尹势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穿上了衣服;但离去前,仍不忘把热粥和汤药放在宿子拿得到的地方。
“我们都静一静。”他疲累的说:“我再去要一间房,就在你隔壁。有事就叫我,好吗?”宿子点头,没说话,眼泪依旧一直掉。
尹势看了她好久好久,发现那些眼泪就像利刃一样,深深的刺着他的心。他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会心痛而死,所以他几乎是慌张的逃离这间房。
但他没马上离去,因为宿子痛彻心扉的号哭声绑住了他。
他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只能倚在门边,听着她的哭声、承受着她的心痛。
第7章(1)
尹势与宿子,最后在穷州中部的田城安定了下来。
田城是穷州中部最大的城,吃的、用的都一应俱全;甚至连在穰原都稀少到难以入手的药材,也因为靠近产地而全都有。
看上取得药材方便,尹势才选择在这个城里定居。
他们住得很隐蔽,大门必须绕过许多黑暗曲折的小巷才进得了。
穷州地处偏荒,他们又住在这种极为隐密的小巷弄里,这下尹势总算是稍稽安下了心,认为他们暂时没有被追击的危险。
穷州气候十分酷寒,虽然干燥,但因为长途跋涉,冷空气让宿子的肺疾无法好转;因此定居后的当务之急,就是为宿子物色最好的药方、调养身子。
尹势几乎跑遍了田城的所有药行,访遍了所有大夫,才为宿子取得了他认为最好的医药与治疗。
那天他回到了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对躺在床上的宿子笑道:“宿子,你今天又有‘苦’吃了。”他开玩笑,想要让宿子跟着笑。
但躺在床上的宿子没有说话,只是闷闷的、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尹势将她眼里的忧愁都看在心里,但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跟宿子一样。
宿子只有他了,如果他也跟着忧愁起来,那谁来让宿子感到快乐?
他仍维持着笑,坐到她身边。“穷州天气干,你的肺承受不了。这个药方是穰原没有的,听那些大婶说,非常有效,连续吃个半旬月,就会见效。你忍耐点,要全部喝完喔。”
宿子还是疲惫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他的笑有点吃力了。“我现在就去张罗中饭,等吃完饭,你要乖乖的喝药,知道吗?”
说完,他就要起身。
宿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掌。
“阿势……”她沙哑的唤他的名。
“嗯?”尹势转头,深深的看着她。
“你的伤好了吗?“她有气无力的问。“有没有擦药?”
尹势看着她病到发白、被风吹到干裂的唇,心里发着酸,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