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音咬牙忍疼,爬到桥边朝裕子夫大喊:“子夫!不要打,快跑过来!”
裕子夫趴伏的身子一震,猛地窜起,往他们这头奔跑过来。
怀沙持刀紧追在后。
汝音捡起脚旁的石子,使尽力气丢去,虽打不中怀沙,这阵石雨却牵制他的速度。
裕子夫边跑边喊:“老方!砍断!砍断——”
“可是爷——”主子还没过来呢!
“砍!”汝音也催着。“快砍,子夫可以的!”
老方吸一口气,挥斧砍断桥桩。
裕子夫跃身一跳,勉强攀上断崖的石壁。
来不及追上的怀沙,只能紧紧地抓住残桥的绳索荡回对崖。
汝音和老方赶紧到崖边,抓住裕子夫要往上攀的身子。他的身子因为无力而显得沉重,他们一抓住他的臂,才发现他的手充满着血的湿滑,他的脸也因为这些伤而变得苍白虚弱。
忽然一个滑势,裕子夫的身子又被往下拉了几分,老方和汝音都承受不了,差点也跟着跌下去。
裕子夫沙哑地说:“你们……不行的话,就放手……”
听到这话,不知哪来的火气,让汝音鼓足气大骂:“你又说这浑话!我们不会放手,死也不会!死也不会!”
每次都这样。一有危险就尽想着把亲近的人推开,却从没想过爱他的人,一旦失去他之后的心情。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霸道又自私呢!
裕子夫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色,因为发急而急出泪水的眼睛。
虽然他全身痛得彷佛下一刻就要往死里坠去一样,可是一旦看到她哭成这样,他便明白了——她不希望他死去,而他也不可以就这么死去。
他还没跟她道歉,他还没跟她寻求谅解……
于是裕子夫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靠着自己又往上攀了几尺。
老方和汝音也跟着用力。
他们终于将裕子夫平安地拖上地面。
“爷啊——爷呀——”老方也哭了,抱着裕子夫又哭又笑,好像裕子夫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孩子一样。
裕子夫扯了扯嘴角,拍拍这个老总管瘦弱的背。
他看向汝音,正想对她说句一切都没事了。
可……不太对劲。“磬子?”
汝音本来想对他笑,想告诉他她很高兴,高兴他平安无事地回到他们身边,陪伴他们。可月复部好像有一只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洞,正不断地吸食她的气力与生命。
她的眼前越来越昏糊,裕子夫的脸越来越扭曲。好像他此刻在这里是一场梦。
“磬子?”裕子夫担忧的脸靠了过来。
汝音的头脑越来越沉,像要沉到渊底似的。不过能看到她丈夫为她担忧而变得更有人情味的脸色,其实她的心里是甜滋滋的。
“磬子!”啊,对了。他又叫她磬子了。
昏倒前的那一刻,她想……
版诉他听到他又叫她磬子,她好高兴、好高兴……
第8章(1)
很幽冷。
汝音觉得肚月复一阵空虚,生命与热力不断从她的身体中流逝,流进一条河里。
她看着那河流的颜色竟是令人恍目惊心的血红。
她好冷。
冷到她想起清穆侯家古老却萧冷的宅邸,当她刚嫁进清穆侯家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绝望,因为她的人生都要被死锁在这死寂的荒凉中。
她也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裕子夫,是多么冰冷……
她怎么也不能忘记。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抗拒,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根本无法抵抗那蚀人心的黑洞将她往绝望的深渊拉去——
她看到当自己要求与丈夫同房时,他淡淡的回答。“天冷,先到房里,我一会儿就来。”
她向他道谢,他却和她生疏的说句不用。
当她怀孕了,她问他高兴吗?他依然冷着脸回答。“……嗯,高兴。”
当她试着为穰原的难民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从他身上得到的回答竟是——“妳很愚蠢……妳这样做,很难不让外人想,妳只是想突显自己的善心,自己的高尚,妳并没有解决问题却差点让自己受伤。既然怀了孩子,为何还让自己做这般危险、劳累的事?妳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为了孩子……他正眼看她,和她说话也都只是为了清穆侯家的孩子。
“在我眼里,妻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孕后代……所以保护孩子是妳最重要的事,比妳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她凄厉地哭了出来。
如果她汝音的一生,就只是为了传孕后代,只不过是一个不能拥有感情的工具的话,那么,那么……她多想就这样顺着这条血红的河流,让它带着她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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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夫人她……”老方担忧地苦着脸。
“她又做恶梦了。”裕子夫拿着浸湿的布巾,擦着汝音身上的冷汗,还有怎么也流不尽的泪水。
但他的眼已对不准焦距,只能凭靠感觉去擦拭。
逃过追杀后,他们带着汝音入住深山中一个樵夫家。
樵夫家人见汝音昏厥不醒,老方这老人家瘦弱得教人不忍,因此便好心地让他们进屋小住。
裕子夫深深地看着汝音泛着泪光的脸。
他想要看清她所受到的每一分苦痛,因为那些苦痛都是他加诸给她的,他想要借着这注视,让自己知道他犯的罪过有多深。
他想惩罚自己、他想弥补罪过。
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越来越感吃力了,看进眼里的东西都是模糊一片。
他只能靠着抚模汝音的皮肤,来感觉她的生命。
汝音的手越来越冷,汝音离他越来越远了,她想放弃他吗?
不准。他不准她这样推开他。
裕子夫的脸很僵。
“老方,你出去一下。”他说。
“爷?”
“你出去。”
看着裕子夫长大,跟了他几十多年的老方,怎会不清楚他主人此刻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忧心地看着裕子夫包裹在右手腕上的布条,那道伤口还没愈合呢!
“爷,您已经喂过夫人一次血了,您现在可能连我的脸都看不清……”
那晚汝音险些流产、丢了性命的时候,裕子夫二话不说,马上就在腕上割了道口子,大把大把地喂她喝血,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儿与母亲。
可是汝音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总是一直陷在恶梦里,不愿醒来。
“爷要是再失血,您的眼睛可是会——”
“好了,老方。”裕子夫打断他。“你觉得哪一个比较重要。”
老方回答不出来。
裕子夫沙哑地说:“在我看来,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重要。我已经不想再守着那可悲家族的包袱,当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拆开腕上的布带。“既然我给得起生命,为什么我不能给我心爱的人。”
老方无话可说了,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裕子夫,充满感情、充满在乎、充满失去的伤痛。
清穆侯家族的箍咒被突破了,是裕子夫自己硬要撞破的。他一个老人又怎么阻止得了呢?所以他只能默默地走出去。
裕子夫坐上床,将虚软的汝音抱进自己怀里。
他将腕上的伤口弄裂,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又冒了出来。
他忍着疼,用手掌模索着汝音的脸,将他的手腕凑上她的唇边。
他想起他们两人曾在穰原的驳庙里看到的那幅壁画。
那是一个刚死了孩子的母亲正用自己腕上的血,想要救活孩子。
他一直都记得汝音看着那幅壁画时,那眉眼中带着的感动。
我觉得世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如此。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救回最心爱的人。要付出这样的牺牲,这份爱会有多深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