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蓬大街上的鼓楼旁有一条小巷,小巷底端是一间褪去了色彩、披服上岁月沧桑的庙宇,庙里祭奉的是驳,就是传说中那身如白马,黑尾独角,矫健善跑,其灵气可逼退兵灾的灵兽。
这座驳庙,历史仅次于槐县的那座。
汝音带着裕子夫来到这小巷时,他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这座被民居给掩盖了踪影的灰色古庙。
“怎么了?”汝音问。
他摇头。“没什么。怎么会来这儿?”
“中午到了,想请你吃全穰原城最好吃的面。”她眨眨眼。
裕子夫挑了挑眉。
汝音指着庙的山门前,那里有一个专做香客的生意的小市集。市集中有一个小面摊,炉上滚着面水,让整条小巷都充满着温暖与饱实香气的白烟。
她说:“还没嫁给你以前,我上朝前大多会来这儿吃一碗钵面。”
“钵面?”
“嗯,这摊子的招牌就是钵面。之所以叫钵面,是因为这面摊的第一位主人,本是这庙里的住持。为了筹措修庙的经费,他便在庙前开了个面摊,用庙里化缘的钱钵为碗作起生意。因为暑夏天热,便卖辣红油面,又怕人吃得喘不过气,就再加碗汤,这摊子就单卖这两种。大家说习惯了,就把这辣红油面叫钵面。”
裕子夫听得认真,点了点头。
汝音领着他入座,向面摊主人叫了两碗钵面与木樨汤。同样的,这主人也识得汝音,与她攀谈了一阵。
“子夫,你会不会不习惯?”汝音看到裕子夫坐在面摊破旧的板凳上,挺拔的身材被这窄小的环境弄得拘束,有些担心他不适应。
毕竟,他从来没到这样平凡、甚至可说是破漏的地方用过餐。
“不。很好。”还好裕子夫随遇而安,不摆架子。“不用担心。”
钵面与汤很快就上桌了,钵里头的面很简单,就白面浇上几匙泡了干辣椒的红油、花椒末和醋汁,再配几叶青蔬、葱末,但是这红配翠的颜色却让汝音感到赏心悦目。
她替裕子夫的面里加了几匙汤,不让面条太干。“你知道吗?子夫,每次看到这钵里头的颜色都觉得幸福,这是饱足丰实的颜色。还有,我也喜欢看着木樨汤里头打的蛋花,好像在看浸在水里的薄纱一样,我总爱拿着汤匙去搅,让薄纱在汤水里舞着。结果吃下时,汤都凉了。”
她将面与汤挪到他面前,兴奋地说:“来,快吃啊,很好吃的。”
“谢谢。”裕子夫递了筷子给她。“妳也快吃吧。”
汝音没吃,她先看着裕子夫吃。“好吃吗?”
他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口。
汝音好满足地笑了,好像这面是她煮的一样。她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汝音。”吃到一半,裕子夫叫了她一声。
“嗯?”
“我常听到别人唤妳磬子。”
“是啊,那是我的小名。亲近我的人都这样叫我。”
“是吗?”他轻轻地说:“要不是常听妳大哥,还有同僚这样唤妳,我不知道妳有这小名。”
汝音噤声,她似乎又说了不适当的话了。因为她甚至不曾亲口告诉过她丈夫,她还有这个小名。那时候她想,她永远不会和这男人亲近,根本没必要告诉他。
“这小名,很适合妳。”忽然,裕子夫突然这么说。
汝音一愣。
他继续说:“磬石,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乐。”
汝音害羞地呵笑。“是啊,磬子这小名就是应了音乐而来的。”
“替妳取名的人,很了解妳。”
“怎么说?”
裕子夫深深地注视着她。“因为听妳说话,就像是听磬石奏出的音乐一样,是件美好的事。”
汝音手中的筷子松了,掉到地上。
她赶紧弯身去取,再坐正时,小脸都通红了。她有些呆傻的想用那脏掉的筷子吃面。
裕子夫连忙把那筷子给拿走,换了另一双给她。
“谢,谢谢。”汝音难为情地说,然后埋头呼噜噜地吃着面。
“吃慢些”裕子夫说。“磬子。”
汝音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他的眼变得迷蒙,使他脸上的线条变得好柔。“我能唤妳磬子吗?”
汝音愣怔了好久。
磬子,是熟识她的人、亲近她的人,才会这么唤她的。
嫁为人妇的这一年里,她本来从不奢望、从不期待她的丈夫会这么唤她。
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磬子”这两个字,配上裕子夫的声音,会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让她心动。
她希望能让裕子夫知道,她喜欢他这样叫她。
她希望,以后、以后,很多很多的以后,都可以听到裕子夫这样叫她。
饼了一会儿,汝音才点头。
“好,好。”她说得有些急切。“当然好,子夫。”
她要伸手,好好抓住这个时刻。然后永远记得这个时刻的每一个记忆刻纹,让彼此以后都能再度回到这样温馨的氛围里独处……
第4章(2)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www.yqxs.com☆☆☆
用完午餐,裕子夫有了计划。“磬子,我们进庙。”
汝音没有意见,她很好奇裕子夫到底想看什么。
“我要和妳说一件事。”他牵起汝音,带她跨过总是建得很高的庙门门坎。
他们经过中庭,立于中庭左右的对看墙堵上有两幅阴雕的壁画。左边的壁画上的内容是一个刚死了孩子的母亲,正用自己腕上的血,想要救活孩子。另一幅则是一头形如马的灵兽,用自己的乳汁哺喂好几个看似经历过灾荒的孩童。
汝音停下脚步,对裕子夫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来这座庙的时候,往往都坐在这中庭耗掉半天的时间。结果只能匆匆的给驳神上香。”
裕子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看的是那位伤心却又坚强的母亲。
“我觉得世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如此。”汝音说:“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救回最心爱的人。要付出这样的牺牲,这份爱有多深刻呢?”
裕子夫看向她。“妳觉得多深刻?”
她想了一下,说:“我说不出来,这种东西是不能用说的,感觉好像会亵渎了什么。既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至少我要记住它感动我的感觉。”
汝音又专注地凝望着壁画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说:“我们进去上炷香吧。”
进到主庙中,里边的神龛供着一尊泥塑驳像,两旁布置了开得茂盛的文心兰。寂静无人的此处,只充斥着清冷的花香,以及隐隐淡淡的檀香味。
两人给驳上了香。
最后,裕子夫开口。“妳知道驳吗?”
汝音一愣,才说:“当然知道,全禁国的人都知道。祂是很慈悲的神兽。”
驳,是全禁国人的信仰。
传说中,祂的灵气不但可以为人们逼退兵灾,在千年前少司命帝开辟国土时,更贡献极大的力量。祂奉献自身乳汁,喂养当时饥饿的百姓,甚至甘愿用鲜血让无辜死去的人们得以重生。因此只要向祂祈求,彷佛就能安定这块土地蠢动的灾难与危机。
裕子夫青色的瞳眸紧紧地盯住她。“我的祖先,”他说得很慢。“就是驳。”
汝音一震,瞪着丈夫。
“我是驳的后代。当然我的父亲,我的祖父,历代的清穆侯,都是。”
“你从来没告诉我。”汝音不敢置信。
寻常百姓与官人,大抵都知道禁国的四大武侯皆具有异能,但没人知晓他们的底细。
汝音虽不曾好奇过自己丈夫的来历,但她想不到性情淡漠的丈夫会和慈悲和蔼的驳兽有所关系。
因为她丈夫给人的感觉,完全与温柔这词搭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