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康冷冷地呵笑几声,算是应和她的话。
可心里却有隐隐的怒气,像把文火,正在滚沸一锅浓醋,越滚越酸。
他没想到,自己会是一个占有欲这么强的人。
他还想再多问问招娣,她跟这个乙大哥之间的问题,没想到招娣的小脑袋又是一转,想到什么,打断他。
“宝宝,你等我一下。”说完,就跑回后头的耳室。
“招娣,你回——呃!”宝康的叫声被一声痛吟取代,叫唤戛然而止。
当招娣回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十岁的宝宝。
“啊!宝宝!宝宝!”她惊叫,连忙解开身上的包袱,还好她随时都带着他的小衣,急忙替他套上。“你好奇怪喔,干嘛生气啊?这样很危险!”
宝康板着脸瞪她。
“啊!你也想去庙会?”招娣想了想原因,用哄孩子的方式哄他。“好啦!好啦!下次再带你去。”
宝康翻着白眼。心想,难道她那颗心还没发育完全吗?
怎么反而他一个大男人,比一个闺女还要敏感?
还是说,她跟他不一样,她只是把他当成小孩在对待,其实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宝康的眼神就像个弃妇一样,悲愤地控诉着。
招娣没再理会他的怪异,迳自掏出她刚从房里拿来的一个小袋子,倒出来,是上头绘有各式神话传说人物的圆形纸牌。
然后她就领着不开心的宝康,再去认识新的游戏……
宝康小心翼翼地来到后院的耳房,靠在柱子后,偷偷看那群小表在天井嬉戏。
他想,招娣在厨房备餐,还要好一会儿才来,趁这时候,他可以多多打听一些,哼,关心那个“路人乙”的事情。
他轻着步,走出去。
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任子看到,他马上拍手大叫:“大家!闪、闪、闪——”
又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些孩子全都窜进了屋子里,没让宝康抓到半个。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被离弃的滋味真不好受,即使对方是一向讨厌的小孩。
他咳了几声,对着那屋子说:“那个最大的,你叫任子,是吗?”
屋子没声音。
他再说:“我想同你谈谈话,你能出来吗?”
饼了一会儿,屋子才有声音。“姐说,约法三章不能打破。否则,我会被她转到吐。”
他说的,就是那招转转乐?宝康想。
“好吧,那我们就这样谈话,行吗?”
这样,好像在跟屋子说话般。不过那个“路人乙”的问题要紧,宝康便耐着性子。
屋子静了一会,才说:“行。”
“你知道一个叫乙大哥的人?”
“知道。”
“他是你姐姐的什么人?”
“他是姐姐的青梅竹马。”屋子说:“他们一块长大。”
“感情很要好?”
“嗯,很要好。”
“多要好?”
“我听大婶说过。”屋子说:“她想让乙大哥和姐姐做一家人。”就是结拜兄妹。
轰——
来了一记——天雷!
宝康呆愣了好久,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屋子的窗开了个缝,发现他还在,又赶紧闭上。
“任子。”宝康醒了神,再问:“那个人对你们很好吗?”
“很好。”屋子说:“他答应过姐姐,等他有了钱,要带我们离开这里。”
轰——
又是一把——地火!
终于把宝康的心烧得一片荒芜。
怎么……怎么搞得,他这里好像个窑子,他是残害天真小兔子的鸨母?
宝康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冲。“你姐姐有没有对你们说过,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
“呃……是、是说过。”屋子嗫嚅地说。
记得小弟闯祸那天,她跟当家吵得很凶,还拿鞋丢他,回来后气呼呼地对他们说:“我们迟早会离开这地方!我才不希罕他呢!”
姐姐还说,小孩不可以说谎,所以任子就老实说了。
七个孩子缩在屋里,小眼瞪小眼,屏息地等待外头的回应。
当他们再往窗缝窥去时,外头已经没人了……
这小家伙、这小家伙、这小家伙!
宝康拖着扯痛的身体,用力地踱回他的卧房。
她不是说,很谢谢他,谢谢他愿意让他们一家人留在这里吗?
那时候的笑容,不是告诉他,她好喜欢他这个大好人吗?
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想着离开?
他也是强壮的避风港,他也可以让她靠啊!
他的身子好痛,痛到只能匍匐在地,随便抓了布就塞在嘴里,以免那痛吼被外头的人给听见。
他无助地缩着,无助地恼着。
她要走就走,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绝望?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身体忍受这扯裂的痛楚?
痛?那就叫出来啊!叫出来啊!没关系!你叫出来!我会保护你!
他的喉头一哽,想起那温暖又勇敢的声音,还有馨暖的怀抱、保护他的力道。
他为什么生气?因为他……
他喜欢她。
他喜欢这像孩子一样,直率又单纯的小家伙。
他不要她走!
不要她,离开他——
第7章(1)
传察发现,当家今天好安静。
他那不吝给人的笑容里面失了热情。
于是,趁当家验完了昨日刚从云织城运来的布帛时,传察状似不经意地问:“咦?当家,怎么没见到招娣?”
当家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她请了假。”
传察一愣,就这样?他再问:“是做什么?”
当家扬着高高的嘴角,说:“我不知道。”
见当家不愿多谈,传察也不再多问,冲了杯玉佛手茶,将茶盏递给当家。
宝康拿着茶盏,缓缓地向窗边靠去。这栋验货用的院子,是建在宅邸的最后端,因此身处二楼的他们,可以看到后门与外头街巷的景况。
宝康心不在焉地啜着茶,眺望着窗外。他那沉定的模样,像在观察着什么,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脑子里只想着……
招娣、招娣、招娣。
离开、离开、离开。
这样的他,应该什么也看不入眼才对。
可是……
懊死的!还是让他看到了!
那个候在门外的“路人乙”,还有领着一票孩子军往后门走的招娣。
他忽然觉得刺眼,因为招娣身上穿的,是一件他不曾看过的粉桃色曲身窄衫,这衫多小、多贴身,把她的好身段都显了出来——好身段!
她竟然有女人的身段,却从不曾给他看过?只把这美丽的秘密藏在灰土土的宽衣下?
他还看到,那票孩子军像看到亲爹一样,一见到那“路人乙”就蜂拥上前,抢着讨抱。
他更看到,那“路人乙”的手,竟然去模招娣的小浏海。
然后,接下来的细节……他自己都会想!
两人的眼神会相碰,呵呵地笑,笑出了情窦初开的羞怯、甜美与悸动。
最后,他们会手牵手,一块去逛庙街,祈求柴神娘娘让他们“夫妻”俩一年都能温暖安康。
此时,宝康的手无法抑止地抖了起来。
传察发现不对劲,正想上前抢救,却已来不及,茶盏被抖了下楼,摔个粉碎。
招娣听到了破碎的声音,转头往四周看,又抬起眼往上探。
正巧,她的视线与宝康的撞上了。
她眼力不错,远远地看到了宝康,他面带笑容,好像是一种祝福,祝他们一伙人今天可以玩得尽兴、玩得愉快。
她很高兴地同他挥挥手,还叫了弟妹、甚至是乙大哥都一起来挥手,那挥手的热烈姿态,好像在向伟大的领袖致敬一样。
传察看着无动于衷的当家,小声地问:“那个,您要不要也挥一下?当家。”
宝康还是噙着笑,不回话,也不动作,就这样冷眼看着那只小麻雀一蹦一跳的,慢慢远离他,走向另一个男人。
“宝宝!我会带礼物给你的!在家里等我喔!等我喔!”招娣觉得宝康怪怪的,便又圈起手来放在嘴边,朝他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