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念头,让宝康觉得这晚的应酬并不全然这么的无趣。
棒日午后,传察拿了一份拜帖,来到宝康的院落。他在园子的池塘边找到宝康,他正用麦麸做成的饲料,喂着池里五彩缤纷的大锦鲤。
“当家,我收到一份帖子。”传察禀报完,将帖子递给宝康。
宝康空出一手接过,翻开帖子,读了一会儿,又交给传察,然后继续撒着饲料,喂着他宝贝的鲤鱼。
静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知道我那大哥又想做什么。”
传察问:“这帖子是大少爷发的?”
“嗯。他安排我同孤山国的顺大行当家见面。”宝康沉着脸,难得没了笑。“肯定没啥好事。”
传察点点头。“这孤山国仗着国土比咱们大,连商人都如此跋扈,有什么要什么,想把咱们榨干才甘心。尤其是这顺大行,外头风评更是不好。当家,您还要赴这约吗?”
宝康想了一会儿,答道:“回他,我会亲自赴这个约,这礼数不能失,我倒想看看,他们想搞什么把戏。”
传察得了答复,便要离开,另写回帖回复对方。临走前,他又问宝康:“当家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我顺道去办……”
对方没答话。
“当家?”传察不解地抬头,发现当家的脸色不太对劲。
他喂鱼的手势悬在半空,双眼睁得很大,嘴角下垂地僵着,好像正紧紧地咬着牙。传察很少看到当家这般狰狞的脸,不禁忐忑不安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原来,是一个男孩。
一个约莫七岁、穿着陈旧袄衣的小男孩,站在池畔的另一头,脸上还挂着肮脏的眼泪、鼻涕、口水。
第1章(2)
传察暗暗叫了一声糟,那条严禁私带家眷的规矩,他都明确叮嘱二十几年了,竟还有胡涂虫敢犯?!
要闯也不会选地方,偏偏闯进了当家的院落来。
要带也不会选人带,偏偏带了乳臭未干的臭小表进来。
他这个当家,在商场上练得一身稳重的好脾气,什么都能忍,即使刚被人赏了巴掌、用最下流的土语骂过,都还能维持着笑脸继续同人说说笑笑。
天知道,他的眼底却容不得小孩。
所以,府邸很少有孩子的欢笑声,总是死气沉沉的。
所以,英俊有为的当家到现在都还未成亲,并不是因为他没人要,而是他不想要有小孩。
他们这总是笑咪咪、柔和如春风,甚至有时会给人充满父爱错觉的好当家,讨厌小孩简直到了极端苛刻、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传察赶紧想唤个婢女来处理,却还是赶不及,宝康冷冷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那是哪来的小孩?”
传察好像听到磨牙的声音,还有念珠喀喀转动的声响。“为什么我的院子会有小孩?”
“我去查个清楚。”传察机伶地快步过去,要去轰走那孩子,并逼问他的家人是谁。这可是他亲自定下的规矩,绝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而那孩子,一看到传察恶着老脸冲过来,吓得马上放声大哭。因为眼前这爷爷的脸皱得就像树皮,让他想起他姊姊曾提过的千年老树精啦!
孩子一哭,让宝康的脸更沉、更僵。
眉不再舒缓,眼不再细如弯月,那表情更变得刻薄,彷佛看到了什么恶虫,想活活踩死,可又怕弄脏自己高贵的鞋一样。
他忽觉身体一热,骨子里开始裂痛着,他暗叫不妙,赶紧更专注地数念珠串,努力分着神,不让理智被那突生的怒气驾驭。
他想快点离开这里,以免有什么万一。
“啊!姊!小弟在这儿啊!快,他跑进人家的院落啦!”
此时,院墙外传来了声音。一听,大概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
“老天!我不是教你好好看着小弟吗?被人发现,你姊就死定啦!待会儿再跟你转转乐、算老帐!”
接着,是一个姑娘急慌慌的娇斥。
听了这声音,宝康一愣,觉得挺耳熟的,他便停住脚步,望向院门。
院门被撞开,滚进了两个小巧的身影。一个身影先站了起来,是个男孩,看到传察正抱着一个哭着的小孩,竟奋勇地上去同他抢人。
“你想对我弟弟做什么?!快放开他,放开啦!树妖!”连这男孩也觉得传察长得像姊姊常拿来吓唬他们的树妖,他当然怕,不过还是勇敢地战斗!
另一个身影紧接着扑过去,宝康一看,果然是她。
那个昨晚被他整着玩的女孩——招娣。
此时她的脸也红扑扑的,同着男孩跟传察抢人,可她还懂得装装可怜。“传总管,请把我小弟还给我吧!我知道府里的规矩,他们只是来看我,我好久没回家了,家里刚死了姑母,又没大人可以照顾他们。我只有这两个弟弟啊!他们是我的家人,请不要伤害他,呜呜——”
不料,话才刚说完,院墙外又是一阵震天哭喊。
宝康的脸色刷白,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二、三、四、五……五个小萝卜头,都滚进了他的院落,随即黏上招娣的大腿,异口同声地哭喊着:“姊——不要丢下我们!我们好怕、好怕啦……”
招娣的谎话不攻自破。
这庞大阵仗全挂在身上,传察反而是弱势了,他慌得乱吼:“你们快放开我,我没要怎样,放开我!放开我!我骨头都快散啦——”
而那六个小萝卜头,因为看到树妖发怒了,更是哭得惊天动地!那声音在宝康听来,就像一万个人拿着钉子,在光滑的铁片上来回地磨削着……
叽叽嘎嘎——叽叽嘎嘎——叽叽叽叽——嘎嘎嘎嘎——
“够了——”忍无可忍,宝康像狂风呼啸般地吼出声。
传察、招娣,还有她大弟都安静了,其余小的则小小声地抽泣,余悸犹存。
“传察!”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身体的变化前,他赶紧把话吼完。“全部赶出去!一个都不要留。”
“欸!好的,当家。”传察怯怯地答,他第一次看到当家气成这样。
之后,宝康急急地就想走。
招娣被他冷酷又愤怒的模样惊愣了好一会儿,可见他想走,她赶紧挣开传察的牵制,追了出去。
“当家!”她边跑边对那背影喊:“我姑母死了,家里没个大人,我这些弟妹都没人照顾,能不能让他们暂留在府里……”喘了口气,再喊:“我发誓不会打扰您,您可以扣我的薪饷,罚我擅作主张,但请您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这就是她昨晚一直想跟当家求情的事,因为唯一的姑母过世了,没人能再帮她照顾这群幼小的弟妹,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全带进府里照顾。
她想,支了二十两银给别人的父亲看病,这种深重的恩惠当家都肯施予了,这回也一定能答应她的请求——将她这七个弟妹暂时安置在福尔家里。
一个愿意让笑容这样挂在脸上的人,一定很好讲话的吧?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她的当家绝对是个爱笑又温柔的大好人!
追着追着,前头的身影终于在那弯曲的游廊上停下了。
招娣在心里欢呼一声。
丙然!她的当家是个大、大、大好人!
罢刚会那样吼,只是一时失控吧!
没关系,她不在意的。
等会儿,他回过头的时候,一定是带着笑脸,好温柔地对她说:“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好吧,就让你的弟妹留下来吧。没关系、没关系,食宿全由福尔家来包。别哭、别哭,哭了人就不美了,这是福尔家应该做的,福尔家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