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蔚倒抽一口气,余光看向四周,婢女们各个低着头脸,不敢看他们。
这么羞人的话,的确动听,但她不希望在这里说尽。
“大哥,好了。”贵蔚想抽开手,算是阻止。
可他紧抓她的手,不放,表情很认真。“还有,之后我不会再让妳用这种胆怯的眼神,问哥哥为何没有陪着妳入睡。蔚蔚,妳要理直气壮的,向我索求陪伴。”
斌蔚低头不语。
“蔚蔚。”贵媛安灼热的视线仍不放过她。
斌蔚抽了口气,颤声说:“好……好。”
餐室现在还有旁人在,贵蔚不想激得贵媛安说得更露骨,因此答得敷衍。她想,到了槐县,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为自己的自由争取一些什么。
可这声答应,却让贵媛安笑得开心。“好蔚蔚。”
斌蔚看着她大哥的表情,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外头,他是人人畏惧的大宰相,精明冷静,好像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谁也逃不了他的算计。可是,一旦面对这段他用真心付出的感情,他却可以天真单纯得像个孩子一样,说着那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浪漫、太不可思议的话语。
她喜欢听,谁不喜欢听爱人说情话呢?可是她怕,因为今天说情话的人,是一个有力量,可以让一切想望都成真的人。
她真的想离开这个家。不让这些想望再变得奢侈,甚至是违背了正道。
第6章(1)
槐县有一座历史最久远、专供奉驳神的古庙。传说祂身如白马,黑尾独角,矫健善胞,并且奉献自身乳汁,喂养当时饥饿的百姓,甚至甘愿用鲜血,让无辜死去的人们得以重生。因此在禁国,祂是人民最倚靠的信仰,更将供奉驳神的古庙视为圣地,因此无不极力地去维护它的纯朴与宁静。
这样一个地方,的确是适合温书的处所,让人专心。
这三个月里,贵蔚便照着贵媛安的安排,住在古庙大殿后进,隐密于竹林中的藏经阁小室。贵媛安每隔三天,便会探望她一回,而汝音则是遇上假期,就会上这里走一遭,并为她指点入流举考试的窍门。毕竟入流举不容易,需读的经典很多,对贵蔚来说,都是艰涩的。要不是有贵媛安与汝音的帮助,她熬不过这等吃力。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珍惜,并且享受着,这难得自在的三个月。而且也总是幻想着,把这些书册都读完了,她就一定能考上这入流举,入朝做官,成为贵媛安最得力的助手,不但倾听他的困难,甚至能出主意……
这三个月,或许是她这近二十载的人生中,最有做自己感觉的日子。
可是,三个月,终究有过完的一天。她还是要回到那个死气沉沉、会逼使她生出许多阴郁念头的家。剩下最后半个旬月,贵蔚变得郁闷不安。书便也读得不好。
好多天,她没看进任何句子,只是不断地想着,如何织造一个理由,让她说服贵媛安,不要将她带回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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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来到霜降,山林的夜晚冻得人不敢外出。隐身于竹林中的藏经阁,有一小榜的暖黄镶在小窗上,让这阴冷的四周,多了些安稳的人气。亥时,贵蔚仍在温书。才从穰原赶过来的贵媛安,一身朝服都没换下,就这么坐在书案对面陪着她。
天冷,他差人备了几个炭盆进屋,但再模过贵蔚的小手,仍是冰凉凉的,因此也就一直握着她的左手,替她暖着。而贵蔚的右手则持着朱笔,勤快地在书册上圈点着,没半刻歇下。
其实,他希望贵蔚去睡,不想她累着。但见她这么努力专心,他不要扰了她。而且,三天没见她,是多久的煎熬,他还想多把握点时间,多看看她,多碰触她。替她暖手,或许只是个借口,他只是希望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永远不放开罢了。
朱笔没了水,贵蔚又让笔在小瓷罐里蘸饱,再圈点数页,才阖上那本书册。
她想抽开手,将那书册收拾好,再拿另一本书册出来。
“蔚蔚。”可贵媛安不愿放开她。他说:“妳要什么,哥哥帮妳拿。”他明天一早就要走了,这晚多短暂,他不想浪费任何可以握着她小手的时间。
斌蔚为她大哥像孩子般的占有心性,感到温暖。她笑了笑。“我现在要温《山水经》第八卷,大哥。”
斌媛安替她拿来她要书册,摆好在她面前。贵蔚下意识抽手,想翻开书页。
斌媛安还是强势地拉住她。“蔚蔚要翻到哪里?哥哥帮妳翻。”
“大哥。”贵蔚笑说:“你让我自己来吧!你累了,要不要先睡?”
“不。”贵媛安柔柔地笑着。“哥哥是蔚蔚的另一只手,怎能睡着呢?”
斌媛安替贵蔚翻书,又问:“近日读得如何?”
“刚刚我把《官经》最后一卷温完了。”贵蔚说:“我现在很清楚,大宰相的权力有多么、多么的大了。”
斌媛安也呵笑了几声,算是回应。
“之前,也请磬子姐为我温了《山水经》,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广。”贵蔚翻着书页,边说:“像牡园,国土这么阔,磬子姐说,它有十个禁国这么大,我完全无法想象。可是,大哥竟然有勇气,和这么大的国家打交道。”
斌媛安没回话,仍是笑望着她,用宁静的倾听鼓励她多说话。
“不过,我和磬子姐都觉得,牡国是个可怕的国家。”贵蔚说:“远古的帝江开天辟地,创了八国,可现在哪有八国呢?单单牡国,就先后吞了四个国家,简单得好像孩子在玩游戏似的。大哥难道不觉得,有这样的邻国,让人很有压力吗?”
斌媛安头一偏,问:“这也是磬子姐说的吗?”他发现贵蔚现在的话语,竟有十句不离那句“磬子姐说”。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他不会让贵蔚发现这怪异。所以贵蔚不疑有他,很直白地回答:“是啊。磬子姐和她的丈夫一直很担心,禁国也会步上那些小柄的后尘。因为听说地方上有许多贪官污吏,都将禁国的土地卖给牡国来的商人。”
斌媛安的笑有些僵。他很想知道,这个汝音平时都在给贵蔚说些什么样的事。
他想问,但贵蔚先打了岔,把才纔的话说完整。
“可是,我告诉磬子姐,要她放心。”贵蔚回握她大哥的手,说得很坚定:“我们不会被并吞,不会被出卖,因为我们有大哥这个大宰相挡着呢!大哥绝对会把那些不法官吏给揪出来!”
斌媛安一怔,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贵蔚,好久好久。其实,他是在隐忍着内心里强大的挣扎力量,以及让他难得感到羞愧的心虚。他不能让贵蔚看出他的不对劲,却摆不出任何表情,更笑不出来,最后只能这样怔愣地望着她。
他想到,前些天,他还与牡国的特使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准许牡国生产的廉价药烟进入禁园。如此,他便得以换取他在朝中对抗士侯派的援助——尤其最近,他甚至大胆地连根拔除,三司使过去在朝中的势力,这份牡国援助,的确为他支撑起强悍的枝干……如果不这么做,失败的人就会是他。
但是,此刻看着贵蔚信任他的表情与笑容,他心慌了。她以为的正义,将他压得好沉。他只能不断说服自己,他这么做是对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与贵蔚的未来,他在为他俩的幸福与长久铺路,即使贵蔚得知真相,也会谅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