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有些害怕,他只是忽地看清了宝卉的真面目,觉得身边这个现成的妻子也凑合得过去,才愿意跟她当夫妻,并不是真的因为喜爱她才碰她。
兴许将来他在外头碰上了更美、更贤淑大方的姑娘家,便会把自己给休了,另结新欢也说不定……
偏偏此时内室不再传来任何声响,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决定要进去瞧瞧──
梁玉慈悄然无声地走出门外,故意用力敲了敲门板,然后才开门跨入房中,掀开帘子走进内室,假装自己才刚刚来到。
“娘,我拿了一碗莲子甜汤让您润喉……”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拿出盒中的小碗,一边观察房内的气氛。
严母原本还与严靖云有说有笑,一见到是她走进来,立刻拉长了一张脸,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而严靖云虽然仍噙着温柔的微笑,却不是为自己而展露的。他轻轻地拍了拍严母的手,安抚着任性的娘亲。
室内清清楚楚地弥漫着一股不欢迎她的氛围,就连脸上漾着笑意的夫君,她也觉得那带着点不耐……
尽避胸口有些闷,心情有些沮丧,梁玉慈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微笑。
“娘,甜汤有点……”她小心地将碗端至严母面前,还要叮咛一些话,却被严母不耐烦地打断。
“别啰哩啰唆那么多了,快点拿过来!”真是的,这个媳妇儿一点都不机灵,她哪里可能会喜欢!严母在心中暗暗叨念道。
那汤药苦得要命,虽有蜜水可以消苦味,但她还是非常期待这碗甜而不腻的莲子汤,因此梁玉慈一端来,她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来,舀了一大匙──
“……烫口。”梁玉慈反应不及,手上的碗已经被严母抢了去,她愣愣地看着严母狼吞虎咽地塞了一汤匙进嘴里,忍不住补上刚才未竟的话。
“唉呀,烫烫烫……”一心想满足口月复之欲的严母根本没听见她的警告,果然就被烫了舌头,痛得哇哇叫。“妳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想活活烫死我啊?”
只是她骂归骂,那碗甜汤还是好好地捧在手中,没有像先前那样,一光火便赞洒在媳妇儿身上──应该是舍不得糟蹋好喝的甜汤吧!
梁玉慈被诬赖得很委屈。自己明明就好心要提醒她,是她不耐烦听的呀……
她望向目击事情始末的夫君,知道他一定能理解,严靖云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软言安慰母亲。
“娘,犯不着为了一碗甜汤生这么大的气吧?”他从严母手中接过碗,为她舀了一匙吹凉喂入她口中,把亲娘当成孩子似的。
见他忽略那个正在装可怜的狐狸精女人,却这样百般讨好自己,严母霎时欢喜得笑逐颜开,什么气恼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靖儿……”严母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对儿子道:“方才说的事儿,你可得好生考虑考虑,啊?”但一转头,她望向梁玉慈的目光却仍是恶狠狠地。
微笑、微笑,老人家难免有些小孩子心牲,根本没什么好介意的……她拚命扯起笑脸,说服自己不要理会严母的挑衅。
那是她家相公的娘亲,做人儿子的孝顺老母天经地义,她这是在吃哪门子的醋啊?再说,如果相公在婆婆面前替自己说话,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困难,她明明知道这一点、明明知道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很、在、意。
看见他连一个安抚的目光都不施舍给自己,从踏入内室到现在,他也没有对她说上一句话,一股浓浓的失落感便几乎要将她击倒……
严格讲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嫁进严府也还不到一年,怎么比得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十年的一家人呢?
原本是要安慰自己的,不料却越想越是沮丧……梁玉慈垮下了肩头,意兴阑珊地将严母递来的空碗放回食盒。
不行不行……她就是为了改变婆婆对自己的观感,所以才努力到现在的。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事就自乱阵脚呢?
“娘,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得严母优雅地擦着嘴儿的空档,她再接再厉地扬起唇瓣,微笑问道:“灶房煨着一笼核桃甜糕,还热腾腾的呢!我去拿来好不?”
“不必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严母淡淡地回绝她的好意,不但一点儿都不心动,还用嫌恶的眼神睨着她。“快给我出去,我和靖儿说着体己话呢,少在这里磨磨蹭蹭,看了就碍眼!”
“喔……”甭在意、甭在意!她竭力撑住脸上那已经显得有些僵硬的笑,默默地退出内室。
才刚放下帘子,内室里便故意似的传来两人的说笑声。梁玉慈讪讪地推门走出厢房,充塞在胸臆间的酸楚几欲冲上眼眶。
她明知道,在婆婆面前,相公这样爱理不理地冷落她,才是真正在帮助她缓和婆婆对自己的厌恶。可是像这样受了委屈,他却一点儿也不关心,真的是令人难过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她拿出缝到一半的针线活儿,打算趁着天未冷透,赶紧将夫君的新衣做好。
针线都还没捻暖,她的陪嫁丫鬟就莽莽撞撞地破门而入!
“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春屏像飞箭般地射进房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跟前笑道:“来、来了来了!大、少爷……消、消息来了……”
“妳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呢?”梁玉慈好笑地望着气喘吁吁的丫鬟,递了杯水过去。“喝口水歇会儿再说吧!”
春屏急着要报告,便咕噜咕噜地一口气把茶水喝干,继续说道:“是大少爷从洛阳托人捎来消息,可以再给一株姚黄,还要姑爷带妳顺便回去给大伙儿瞧瞧,住蚌几日再回来。”
“真的么?太好了!”梁玉慈激动得放下正在缝制的衣袍站了起来,可偏头想了想后,又颓然坐下。“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没人帮娘熬汤药了?”
得知姚黄被过多的水泡烂了根的隔天,她立刻就写信托人带给洛阳的大哥,再向他讨一株价值连城的姚黄。原本以为希望并不大,没料到大哥竟然一口答应,还这么快就遣人送来这个好消息。
不过,尽避她也很想回家乡探望哥哥们,但是严母的哮喘还没治好,甚至不想要她这个媳妇儿,打算教相公休了自己、另结新欢。她……似乎走不得。
包何况,相公还有织坊的事儿要忙。虽然重新迎一株姚黄回扬州确实重要,但势必会花上好些日子,严靖云未必会愿意放下织坊,陪自己走一趟。
春屏拍拍胸脯道:“甭担心,前药这事儿春屏还会,妳尽避回去看大少爷他们吧!”
“去,是一定要去的。”梁玉慈笑着坐下,重新拿起衣袍赶工。“只是妳家姑爷得顾着织坊,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到时兴许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回乡,不知道大哥介不介意……”
春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呀转,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少女乃女乃,这一点大少爷也帮妳设想到了。”她故作正经地道,但眼底却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他说如果姑爷不能陪妳,那么妳就跟着送消息的长工们一起回去吧!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不过,长工只是来扬州办事,明儿个一早就得启程了。要不要春屏先去打声招呼,以备不时之需?”
梁玉慈不疑有他,想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道:“那就偏劳妳了。”
见诡计得逞,春屏压下得意大笑的,连忙冲出房门外,去向送口信长工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