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她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两条平行的直线,若有一方歪了,会不会碰到另一条直线呢?不管如何,她顿时豁然开朗了许多,那就一切随缘吧!
在给“浅依”的信上,她含蓄写著——
“人间事,你看我、我看你,皆称好戏。
终场间,悲成喜、喜成悲,各有了局。”
他很快回应——
“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
有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有他在,她就不应该再有不满或所求了。
他?
她的世界里存在的,究该是桓逸还是“浅依”?
日复一日——
在课业上,她依然名列前茅;在校园里,她仍是最活跃的人物。尤其大家知道她是企业家易扈祥的独生女儿之后,不仅是教授,连校长和董事会都对她礼遇有加。毕竟易老只要一捐献,七位数字是跑不掉的,而且金额还会随时往上飘呢!这对学校的建设实在太重要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结婚了。她以为这也包括齐涓鹃,前些日子还特地编好了一套说词,用金千小姐娇生惯养的口吻对涓鹃道:“我住外双溪住腻了,所以就不住了!不过你还是可以续租这个房子,我不会赶你的。顶多趁中午或没课时,我会回来突袭检查一下,看你有没有乖乖地遵守『住屋公约』……”她故意跩得二五八万地道。
涓鹃其实知道事情真相,虽然心里也很不舍,但她仍然顺著易浅芝的谎话,开玩笑说:“富家千金特别善变,你学狡免三窟是不是?”
不过易浅芝说到做到,没课就常往外双溪的公寓跑,有时候来这儿小憩一下或写作,不然就上网查看言情小说的八卦趣闻,但每次却仍败兴而归,因为出了第三本小说的“浅浅”,依然没啥名气,乏人问津!
易浅芝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学生会的成员除了来自各科系名列前茅、才华横溢的佼佼者外,当然也包含政要名人的子弟。
易浅芝出生名门,又是庞大财产的继承人,自然不乏趋炎附势的追求者。每个男学生都像蜜蜂沾到糖一样紧紧黏著她,毕竟,只要娶了她,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少奋斗三十年。不过什么阿兆、小源、廖学长……易浅芝根本没印象,更没有任何感觉,也因此她被冠上了“冰山美人”的封号。
然而丁凯杰除外。他是外文系的学长,风度翩翩、温文儒雅,总是露出一张和煦如春风的笑脸,人又能言善道,很快就让易浅芝留下印象。但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远离丁凯杰,毕竟自己是已婚的身分,还是别四处招蜂引蝶比较好。
已婚?
她现在居然“自贴标签”?!似乎忘了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而这桩婚姻的成立,更只是为了还债……
她惯常回家和丈夫一起用饭。在众弟兄面前,他们表面上仍然如胶似漆,但私下,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这一晚,他们正在看电视新闻,美丽的主播念到一则消息。“政府决心整顿治安,扩大扫黑行动,警政署成立『肃清专案』……”
易浅芝深邃的大眼目光一闪,感受到他面色逐渐凝重。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她无法想像他有朝会被列入黑名单,甚至被抓进牢里关……
“你……”她急切道。“当初你娶我的目的,不是想要『漂白』吗?那次,你还在我父母面前说得冠冕堂皇、信誓旦旦!”
齐桓逸一时还无法会意,易浅芝又继续说道:“你要改变形象,不能让自己一直被贴上黑道标签,平心而论,你又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走私毒品,也没有贩卖军火;你什么都没做,却被冠上黑道大哥的名号实在不公平。”易浅芝怒不可遏。
好半晌,他才冒出一句。“如何做?”第一次,齐桓逸在易浅芝面前表露强烈的无力感。“跟著我的弟兄,每个人的教育程度都很低,哪有什么本事能在社会上立足?现代人想随便找个正经工作,都还要有高学历、专业技能,而那些弟兄不是中途辍学,就是讨厌读书,没有一技之长,就算在万华摆个地摊,也难保不会碰到恶霸、地头蛇……每个人都有难处,为了生存,最后只好找靠山,所以黑道帮派才会存在。”
“我……”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社会的黑暗面,衣食从不匮乏的她,向来天真单纯,她无法想像边缘人求生存的险恶与痛苦……
望著齐桓逸沧桑落寞的面容,善良的浅芝著急了,她灵光一闪。“我有主意了,你可以办学校啊!”
“学校?”
“是啊!”易浅芝滔滔不绝。“办学校虽然很花钱,但利益集团有得是钱啊!你可以把办学校当作慈善事业,将那些从赌场里得来的非分之财当作布施,筹办一间充满爱的学校,让那些失学的少年少女重新认识自己,重回知识的殿堂……”
望著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炯然目光,她很难为情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孩子气,很爱幻想,净说一些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实现的天方夜谭……哎!”
没想到他的目光竟然盈满笑意,易浅芝立刻不服气地说:“可是,为什么人不能像小说那么完美呢?有梦有希望,人生才有意义啊!我们也才不会白活这一遭……”她望著桌上的白手套,犀利地道:“你喜欢戴白手套,是不是内心其实希望自己不是黑道?”
他黑眸一凛,神色深沈起来。易浅芝仍不放弃地威胁利诱。“实实在在办间学校,好好重新做人!不然,哪一天你若不幸……难道你要看我守寡吗?”
下一秒,他出其不意地倾身轻啄她的脸颊,感动地说:“谢谢你,如此关心我。”
必心?
这两个字让她目瞪口呆。
“我答应你。”他承诺。“最近在新店安康看中一块地,原本和弟兄们讨论要盖办公大楼,规划成一个小型科学园区。现在,我改变想法了,就盖个学校吧!如果未来学校催生顺利,你是最大功臣,届时,就得劳驾你这位名小说家替学校取蚌好名字……”
易浅芝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羞怯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地想推开他逃跑,偏偏无法得逞。他伸手拦住她,整条手臂像钢筋般束紧,於是她落入他的怀里。
这一次,他不再让她轻易逃走,他一定要问清楚,这个在心中悬宕已久的问题。他提起勇气问道:“浅芝,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
“我……”她嗫嚅,迟迟无法回答。她直视著他深沈专注的双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别误会!我会关心你,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对你……只有亲情。”因为这是一桩买卖交易而成的婚姻,她认定自己和他不可能有男女之间的深情挚爱,顶多只有家人之间的亲情。
他的心凉了半截。其实他早该预料到了,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他……
趁著他手臂一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跑上楼。齐桓逸一人杵在原地,伴随著他的只有灰心和绝望。
易浅芝心乱如麻,把自己关在寝室里。
他俩之间只有亲情,她有必要这么关心他吗?天!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在乎起他了?
那一夜,在给读者“浅依”的信上,她写满了自己的困惑——
“今天,我对『丈夫』的感觉很奇怪,绝对不是爱,但那又是什么?一时间,我竟答不出来……”
她抚模著爱不释手的紫水晶手链,眼瞳却浮现了齐桓逸受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