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儿姑娘若是生病了,他会愧疚一辈子的。过了许久,他忽想起师父说的“智慧”两个字,一直回绕在他脑海中。
他终于想到了一计。
他火速地点燃油灯,在桌前写上一封信,俊挺有力的字迹,一笔一勾勒,丝毫不含糊。接着,他拿起了一件破棉袄走出去。即使这名富有的千金不屑他的破衣服,但这一切,都是代表他的心意。
三更半夜,寺庙的人都已入睡。丑洋儿蹑手蹑脚走出膳房,经过大厅、庭院,至殿前。他向佛祖跪下,求佛祖给他信心及勇气,也祈求紫儿姑娘不会被他吓着。
在开门的刹那,他深吸了好几口气。
紫儿姑娘果真还在那痴心地等着他。
不开门不知,这一见,紫儿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花容失色,摔倒在地上。“鬼啊!鬼!”她惊魂未定地大声叫喊。
“对不起,对不起——”丑洋儿的自尊顿时消失殆尽。“我是人,我是人——”他拼命地解释。却垂首,直视地面。
“你吓坏我们家小姐了,你是出来献丑的啊!你干么三更半夜跑出来吓人?没想到寺庙里还有这么丑的人……”丫间翠玉咒骂个不停。“我去叫住持把你赶出寺庙——”
“我马上就离开,对不起——”丑洋儿看到紫儿跌倒在地,很想上前去搀扶她。不过,他不敢,他只是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唯唯诺诺地道:“是书记师叫我送东西给小姐的。”
“书记师?”紫儿蹒跚地爬起身。“那东西呢?”她急急问道。
丑洋儿紧抿着双唇,瞧紫儿一副心花怒放的神情,让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是……这封信,还有,他怕姑娘你受寒,特地要我把棉袄拿出来给您。”
看着紫儿接过来,丑洋儿一刻也不敢逗留,火速地踏进门槛。在要关上大门时,还不忘偷偷睨了紫儿姑娘一眼,把她的美颜深深印在自己的心底。
必上大门,他还听见丫头翠玉不屑地嗤道:“什么破棉袄嘛!还敢拿给小姐穿?书记师真是小家子气,不敢出来,还叫那个‘鬼怪’出来,吓到了小姐……”
丑洋儿听着有些心伤,“鬼怪”?他难不成真是恶鬼来投胎?才让他长得这么丑陋?他前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今日才要来受这种折磨。
紫儿姑娘的责斥声接传出。“住口!翠玉,只要人家有这份心,即使东西又破又旧有什么关系,我一样很喜欢。”紫儿珍惜地把棉袄揣在怀中。
听紫儿这一席话,丑洋儿安慰自己道:这样就够了。
看过那封信后,紫儿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家中,不多久便病倒了,而且是久病不起。
那封信,是丑洋儿的告白:
“……其实我的容颜,是真的不能来见你的,头上长满癞菌,脸上有麻子,嘴歪眼斜,牙齿露在口外面,鼻子几乎没有鼻孔,而且又是个驼子——我知道,一旦你见到了我,一定会以为我是鬼——
这件棉袄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姑娘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是他的字迹,紫儿认得的,那么刚才的“鬼”,不正是书记师?
没错,她真的当他是“鬼”?
紫儿的双眸流下滚滚的泪珠。
三个月过去了,紫儿没有再来寺庙。
而丑洋儿,依住持和尚的指示,日夜虔诚地在佛殿礼佛。当然,那时,他还没有出家,不过却不再恳求这件事。
也许,他还放不开吧!他的心中,紫儿的倩影,一直萦绕,久久不散……
这日——
紫儿没出现,但她的母亲却来了;就在丑洋儿躲在暗处念经的时候。
他从不明目张胆地在寺庙走来走去,当然,这是为避免“吓人”。所以,纵使他在拜佛念经,也是在角落,用帘子遮着。
紫儿的母亲跪在佛祖前,哭哭啼啼。“求神明保佑我的女儿,我失去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
丑洋儿正在好奇,莫非紫儿姑娘出了什么事?他撩起一边的帘子细瞧。
方丈与紫儿的母亲在大厅里谈了好一会儿,紫儿的母亲才离去。住持的神色看来颇为凝重。在他经过小门长廊时,丑洋儿故意藏匿在一角,乘机抓住了师父,想问个清楚。
师父简单地描述了一遍。“自见到你的那夜之后,紫儿姑娘便病倒了,看遍医生都没用,老夫人也因此陷入愁云惨雾中,特别为女儿祈福。”师父若有所思地看了丑洋儿一眼。
丑洋儿闻言很难过。“师父,一定是我害了她,我若不出去见她,她也不会被吓得生病。”
“这不关你的事,别太自责了。”师父看的倒是另一个层面。“可怜的还是老夫人,一会儿丧夫,现在又面临女儿——”他叹了一声。“以世俗的眼光看来,是件不幸的事。”
丑洋儿好心痛,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他而引起的,他一定要去弥补这个错,才能让他的良心过得去。
“师父,您知道徒儿精通一些草药偏方,请师父转告老夫人,徒儿试试给紫儿姑娘几贴药方好吗?”丑洋儿恳求着。
师父微微颔首。“好,救渡众生,本来就是我们的义务。”
说也奇怪,服用了丑洋儿的“草药偏方”,紫儿的病情明显地好转了。
三个月后,已能下床走路,虽然她还是每天唉声叹气。
机灵的翠玉,为讨主子欢欣,忙乘机开骂:“破棉袄啊!你惹得我们家小姐不高兴,莫怪丫环把你扔出去!”说着,就要去抓那件棉袄。
“干嘛!”紫儿急忙抓紧了棉袄。“翠玉,那件棉袄惹你啦!你如此讨厌它?”她算是明理的人,“虽然棉袄有些破旧,但起码也是那位书记师的心意啊!既然我不领情,我也得把衣服还回去,而不是丢掉。”
丫环赶紧附和道:“是!是!小姐,我们也该去寺庙走一趟,向方丈道谢一番。若没有方丈的草药,小姐的病不会那么快痊愈。”
紫儿点点头道:“你去向母亲说一声吧!我们待会儿就出发。”
紫儿到寺庙里,除了拜佛,也不忘向住持感恩叩谢。
“为何要谢老僧?”方丈笑着道。“我并没有帮助施主您啊!那些草药,全是丑洋儿亲自采集、煎熬的,女施主该谢的是他。”
“丑洋儿?”紫儿心中一惊。
“也就是书记师。”老方丈直言不讳道。“那夜吓着姑娘您的事,他一直铭记在心。知道女施主病重,就义不容辞想替您治疗。其实,丑洋儿虽长得丑,但他的心却是十分善良呢!”
紫儿听了,深受感动,突然有点怪罪自己,不该以貌取人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将拿在手中的棉袄,又塞进了布包中,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以紫儿这样知书达理的女性,也明白要报恩。
所以,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把破棉袄补一补,甚至一向不喜欢女红包的她,居然也乖乖地待在闺房中,缝制出一件全新的棉袄。
在腊冬那天,她上寺庙,想亲自把她的“心意”,递到丑洋儿手上。
丑洋儿依然是不肯见人。但是,紫儿再三的坚持及要求。
既然紫儿如此坚持,丑洋儿也只好告诉自己:让她再见我一次也好,可让她死了心。
是吗?也许,打从心底,他何尝不是希望再与紫儿见一次面?哪怕只是一弹指的时间。
因此,他不再害怕,也不再躲避。
看那“驼子”远远地走过来,紫儿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要再出现落荒而逃的尴尬场面。于是杏眼圆睁,注视着丑洋儿。
奇怪地,这一次,她仔细端详他,她也不再觉得他丑。仿佛看见他的身上有层光辉。因为,丑洋儿的善良早已掩饰了他外表的不完美。他是这世界再好不过的人了,谁能比得上他的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