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心里头某个地方蓦然松动,似乎有东西掉下来,咚,激起很响很响的回音。他多握了她的手片刻,她没有察觉,阿诺也没有察觉,只有原尚自己察觉了,察觉内心深处那瞬间的变幻。当记忆里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大大地震撼了,动摇了,过去的七年分别,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群里,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抹娇俏的身影,不由自主。
而她,她的目光始终追寻着阿诺,偶尔目光相逢,唇角眉间尽是幸福的笑意。
她的眼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依然如此。
垂下眼眸,他黯然苦笑。他还在奢望什么?她已为人妇,他还在奢望什么?
“嗨,怎么不跳舞?”她走过来与他说话,他的拳在背后握成痉挛,他摇摇头,笑了笑,笑容僵硬。
她望着他,那目光清澈纯然,“听阿诺说他的上司是你的时候真的好意外,世界真小,不是吗?”
他还是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紧张。
她也不介意,粗线条一如当年,继续自说自话:“你变化好大,跟中学里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你……”她“扑哧”一下笑出来,“算了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
“说吧,没关系。”他想知道当年的他在她心中是何形象。
“那个时候你很内向,很没自信,一副很弱很容易受人欺的样子,总觉得你是需要被保护的,而现在……”她打量着他,笑了一下,“现在是个男子汉了。”
原尚有些手足无措,像个青涩的少年,因了她的一句无心评价。
阿诺走过来揽住她,“聊些什么?”
“没什么,说些过去的事情。”
于是话题再继续,只是没有人提起当年他为何一声不响离去的事情,或许那已经是被遗忘了的记忆,耿耿于怀的人只有他吧?当年她追他到机场,是想跟他说什么?答案已成为秘密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追问当年,想干吗?
想干吗,是啊,他到底想干吗?
“对了,原尚,阿诺和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够答应。”
“请说。”
黎离依偎在阿诺的怀里,与阿诺心手相连。
“我们希望你能够当我们的证婚人。”
那瞬间,他清楚地听见心碎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勉强扯出的笑容是否够自然,说出来的话语是否够冷静,因为他整个人都傻掉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恭喜,我很荣幸。”他这样说道,脸上还带着笑容。
回家后,宝儿打电话过来。“原尚,你在做什么?”千山万水之外的声音听来如此遥远,仿佛不是同一时空。
“刚参加完酒会,有事吗?”外套丢在地上,领带半松,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茶几上的酒瓶空了一半。
“怎么了,听上去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利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累,下次再和你聊,拜拜。”
以为已经忘却的痴恋,在再度遭遇黎离的时候,才知道所谓的遗忘、所谓的心如止水、所谓的能够平静接受她嫁为人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是他自己催眠自己的假象!
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扬脖饮尽,酒精烧痛了喉咙,沉入胃里,在一片灼热里,浮上来的是深深入骨的痛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希望他没有回来过,甚至,他希望他从未遇见过黎离。
黎离的婚礼上,他一滴酒都不敢喝,生怕喝醉了说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话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幸福的盛妆,她是那么幸福,幸福得好残忍,而他也知道,无论心里再怎么痛苦,对于黎离他是应该放下了,她的眼里没有他,她的幸福也没他的份,是该结束了。
只是,结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爱情靠理智是无法控制的。
失眠进入第几天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人的身体是不是过了某个极限就会不知疲劳了?不眠不休就像失控的飞机,要等到油耗尽才会坠毁。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失眠到天亮,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为了能够入睡,他开始大量喝酒。
“父亲,我想回美国。”
原爸爸看着儿子,皱起眉,“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回美国?董事们都很欣赏你,正想升你做总经理……是不是压力太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儿子看上去糟透了,原爸爸有些担心,“要不你休息一阵,出国去度个假,回来再说,好吗?”
“算了,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小尚!”原爸爸叫住儿子,“听下人说,你最近喝酒很厉害,我知道你是成年人,爸爸只是担心你,喝酒没关系,但要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吗?”
原尚笑了笑,“我没事,谢谢爸爸。”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有空回家看看你妈,她很想你。”
“嗯。我走了。”
目送儿子的背影,原爸爸有些担心。
阿诺也担心他,“你的气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去看看医生吧!”
“我没事。”
深夜,原尚还在公司加班。
阿诺去洗手间,手机在案上震动,来电显示:家。
原尚接起手机,“喂?”
“阿诺?”黎离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他去洗手间了,我是原尚。”
“还在加班吗?”
“是的。”
“要到几点钟?”
“可能会很晚,我让阿诺给你回电?”
“好啊,谢谢。我煲了鸡汤,待会儿给你们送过来。”
阿诺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原尚在收拾东西。“怎么了?”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也好,我再做一会儿也要回家了。”三天三夜没回家,阿诺觉得自己也快支持不住了。
“黎离刚刚来电话,说要送汤过来给你喝,我先走了。”
“咦?等她来喝完汤再走吧。”
“不了,我走了。对了阿诺,这个项目做完休个假吧,经常加班把黎离冷落了不太好吧?”
“没关系,她能够体谅。”
“无论如何,工作重要,家庭也一样重要,即使她能够体谅,但你能保证她不会感到寂寞吗?”
“原尚,你觉得黎离是那种会感到寂寞的人吗?我知道你是关心,但是真的没关系,黎离和我不会有事的。”
原尚心里恼火,就像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那人不知好好爱惜呵护,而他却无能为力。
心情低落到极点,他没有回家,而是到酒吧去喝酒,多喝了几杯,坐在幽暗的角落,他听着台上歌手在唱:“……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忍不住潸然泪下。
“先生?先生?”
他睁开眼睛,看见酒保站在面前。“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酒保担忧地看着他。
头很痛,原来他睡着了。
“几点了?”
“两点,先生。”
离天亮还有很久,不知道回去是否能够睡着。他结了账走出酒吧,打开车门,感觉头有些痛,在方向盘上趴了片刻,他发动车子。深夜的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放下车窗,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身体被冷风吹得发抖,想要呕吐。他越开越快,在疾速奔驰中宣泄着几近自虐的快感。
他打开音响,男歌手嘶哑的嗓音正在唱着:“……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我的爱人,她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中,说明了我不可能,每当听见她或他说‘我们’,就像听见爱情永恒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