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大雨,狭窄的巷道两边布满简易的楼房,雨水和着阴沟里翻出的脏水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横流。哗,一桶脏水从不知哪个窗户里倒出来,原尚忙不迭地躲避,却一脚踏进水塘里;丁铃铃,身后自行车铃声狂响,从他身边飞骑而过,又溅起脏水一串,弄脏了笔挺的裤脚。
这里就是黎离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相信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居然还有如此贫穷的一面。他已经在巷子里来回走了两趟都没有找到黎离的家,巷子里的门牌形同虚设,甚至有的都没有。
“小伙子,你找谁啊?”杂货店的老板在他第三次路过时叫住他。
“请问黎离家在哪里,您知道吗?”
“黎离?知道知道,你朝前走,第三个弄堂转弯进去,再朝前走,有个粪池,你向右转,再……”老板热情地讲了一大堆,然后好奇地问:“你是黎离的同学吗?”
“我是她的朋友。”
老板的神情好像在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黎离的朋友?
原尚告别杂货店老板,好不容易才找到黎离家。一个楼梯上去似乎有许多人家,原尚不知道黎离住哪家,只好在下面叫:“黎离!黎离!”
“原尚?”黎离从窗口探出头来,看见是他,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原尚拾级而上,脏水顺着台阶流下来,他的羊皮皮鞋算是彻底毁了,他也不在意,只是笑着仰头看着黎离道,“你这里可真难找啊!”
“难找你还来?”
“担心你,你又没电话,索性过来看看,你还好吧?”
“还能怎样,不就这样。坐吧!”
原尚坐在黎离拖过来的圆凳上,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墙壁因为梅雨天而长了大片霉斑。
“不好意思停水了,没水给你喝。”黎离挠挠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过来。”原尚把手提袋递给黎离。
“这是什么?”袋子里有个纯白的木盒子,盒子上画着小天使,十分精致。
“小白的骨灰。”
黎离一下愣住了,转头看着原尚,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
“我想,你可能会想要它……”
黎离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黄天翔和他弟弟都转学了。”
“哦!”
黎离将木盒子小心地收起来,“原尚,”她靠在破旧的衣橱上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明亮,“如果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为这些流浪的小动物做些事情。”
多年后,她的愿望终于成真,只是,她已经忘记了在那个小屋里倾听她的梦想的男孩。
手机响起,打断沙发上人的回忆。
是黎离的电话。“喂,原尚,是我,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朋友说他很想认识你。”
“哪里?”
“东魅。”
“一会见,BYE。”
黎离的每个朋友都想见他,他已经习惯了。
半小时后,原尚和黎离及她新认识的肌肉男面对面。
这么多年下来,他始终也未能练成那种身材,早就认命地放弃了,他的身体拒绝变成那种形状他也没有办法,只是黎离固执地喜欢着肌肉的品味始终未变。
“一路上听了许多你的事情,见面才知道黎离一点儿都没有夸张,原尚,你做黎离的秘书实在是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到我公司来做事?”肌肉男笑着道。
“你要死了,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挖墙角!”黎离死命掐他的手臂,气呼呼地道。
肌肉男大笑,“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谁不知道原尚是你的命根子,比身体里的血液还重要。”
安静喝水的原尚转头看了肌肉男一眼,正好迎上肌肉男投来的目光,如果他先前不是很能肯定那句玩笑话里的别意,那么这个目光肯定了他的猜测:黎离的男朋友对他心存戒备。
“原尚,纪安愿意为我们协会捐款一万,很棒吧?”黎离很兴奋。
原尚笑了笑,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目光交会,一个电闪雷鸣,一个云淡风轻。
“米米没生气吧?”少根筋的黎离在担心其他事情。
“生气了。”
“啊!我让你去陪她吃饭就是要让她消气,你干什么去了你?”黎离生气地道。
“骗你的。”
“哦……”黎离放下心来。
“今天是米米的生日。”原尚提醒她。
“啊!我忘了!”黎离又是一惊。
“已经帮你送了礼物。”
“原尚……”黎离好感动,“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愁……”
“嗯咳!”纪安在旁边咳嗽。
“我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怎么说都是米米的生日。”黎离站起身,“原尚,要不要搭车?”
“不了,我再坐一会儿,你们先走。”
“那好,晚安。”黎离挽着纪安的手臂走出去,随口告诉纪安,“原尚讨厌开车,我让他去考车牌,他死活不肯。”
“为什么?男人应该都喜欢开车才是。”纪安是做汽车代理的,以让全天下人人手一车为己任,“改天我来说服他。”
“算了吧你,我都不行,你啊……”黎离耸耸肩。
“他以前是不是出过车祸?一般出过车祸的人都会讨厌开车,有心理阴影。”
“少来,你以为拍电影?”
原尚目送他们离去,隔着玻璃,天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兴致好的客人在露天坚持坐着喝茶,一张张放松的脸庞,只有他的心是紧绷的。
思绪朝着十六岁那年溯游而去……
十六岁的原尚在邮筒边徘徊,他已经犹豫了好几个小时了,手里的信封被汗湿一角。
明知她只将他当哥们看,明知她与男友感情如漆似胶,毕业前他还是想向她表白心意。他在信中写道:如果你愿意回应我的心情,毕业典礼之后我在凤凰树下等你。
“小伙子,你寄是不寄?”邮差来收信,忍不住催促他。
“啊,哦,好。”原尚将信投入邮筒,好像将一颗心给一起投了进去。
“情书吧?”邮差大伯笑眯眯地问。
汗水从额头滑落,原尚突然后悔了,“大叔,我不寄了,你可以还给我吗?”
“晚了晚了,不行不行。”
万一被拒绝的话怎么办?万一因此连朋友都做不成怎么办?那么多的万一令他害怕极了,他是真的后悔了。黎离喜欢的是别人,他这样岂不是令她为难?不行不行!但是邮差大伯说什么都不肯把信还给他,拖着邮袋上车而去,带走原尚忐忑不安的心。
毕业典礼的早晨,原爸爸看见儿子,吓了一大跳。“小尚,你怎么回事?”
“我一夜没睡。”原尚有气无力,两轮黑眼圈,他是担心黎离的回应而担心得一夜睡不着,“我走了。”
“小尚是怎么了?”原爸爸问原妈妈。
“恋爱了吧?”
“胡闹,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念书要紧。”
毕业生排队鱼贯而入礼堂,原尚朝六班那边张望,和黎离的目光一交会,全身好像触电般抖了一下。收回视线,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贼,整个典礼期间,他再不敢朝黎离那边看一眼。
原尚忍不住猜想典礼结束后黎离的回应,想得心怦怦乱跳,台上校长的讲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如坐针毡,心如油煎,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各班依次退场,黎离他们班级先走,等到原尚走出礼堂,黎离已经不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