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旸谷忍俊不住,哧笑出声。
他早就知道她与众不同,却仍执意试探,根本就是自找苦吃。
但对于结果,他很满意,不后悔。“妳说得太夸张了,叶秋。”
“我相信更多充满同情怜悯的话、更多更狗腿的马屁你都听过,不差我一个。而我呢,是一点也不想说这种话--你是你,受助童又怎样?谁活在这世上没有接受过别人帮助的?不管是钱、物品,甚至只是一句话、一份心意,它都是一种帮助,最基本的意义都是相同的,除非是你自己对这段经历引以为耻。”如果是那样,她也无话可说。
“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孟旸谷不加思索道:“并非由于今天所握有的成就,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糟蹋资助人的善意;在我自认的范围里,我可以很坚定地说我没有辜负他的心意。”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想她会对孟旸谷改观的,从听完他说这番话之后。叶秋暗忖道。
“娟姨说有不少受助童由于环境因素,虽然有专员从旁尽心辅导,最后还是误入歧途,造成遗憾。困顿的环境确实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和向上的决心;虽然我不怎么欣赏律师,但我敢说,倘若今天我是你的资助人,知道当年伸出援手的对象没有误入歧途,还有这样的成就,我会非常高兴。”
“这算是妳对我的赏识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别想太多。”她认为有必要说清楚讲明白。“别忘了,我说过我不欣赏律师。”
“不是每个律师都像豺狼虎豹。”
“但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不在少数。”
“我们又要开始打仗了吗?”他问。
经他提醒,叶秋才感知到唇枪舌剑的火药味渐浓,难为情地笑了笑。
“怪只怪天气太好,容易让人肝火上升……有了!”她想到个好主意。
“去吃冰吧,这附近有家冰店,特制的香蕉船非常好吃。”
不忍让她失望,孟旸谷点头同意。
尽避他个人并不偏好甜食,甚至可以说是闻“甜”色变。
尤其是软趴趴、毫无咀嚼感的冰淇淋。
三球男人拳头般大且口味各异的冰淇淋,依序排列在船舱形状的高脚盘上,雕花的鸟羽苹果片充当船首,草莓夹心酥则是船尾,离船尾约全长三分之一远还有对半切的香蕉佯装风帆,三根脆笛酥在后头作船桅,苹果片之后挤上一圈鲜女乃油、洒了几许七彩巧克力,最后以巧克力酱淋出纵横交错的黑网作结。
叶秋舀一口送进嘴里,满足地瞇上眼。“好好吃哦……”
孟旸谷光是闻到甜腻的香味,就如临大敌般,抽身往后躺进椅背,免得敏感的肠胃翻腾抗议。
他不谙营养学,算不出卡路里,但很清楚这东西绝对不会受营养师青睐。
身为男人,又看见此殊钟爱的食物如此惊人,孟旸谷开始打量叶秋的身材。
身高约莫一六三,体型也算匀称,倘若此刻这吃法是她吃食的习惯,那她算是得天独厚,拥有不易发胖的体质。
不过是几分钟的揣想,回过神时,叶秋已经吃掉三分之一的巨无霸香蕉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你不吃吗?”耽溺于美食的她根本没发现他的神情有异。
“妳自己用就好。”唯一庆幸的,是这家店还有热咖啡可点,并非专卖冰品。
“爱吃甜食的男人很少是吗?”
“跟嗜吃甜食的女人相比,的确是少数。”
“为什么?”
“……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个律师。”孟旸谷放下咖啡杯,两颗琥珀般的眼瞳闪动灿金的流光。“我以为吃冰能降低一个人挑起战火的冲动。”
叶秋放下汤匙,两根食指在唇前打上“X”字。“我的错。”
面对这样略带俏皮的坦然,任谁也无法认真计较。
“原谅妳。”他说。
叶秋闻言,放心地继续埋头大啖眼前美食。
孟旸谷则是品尝手中的Kono咖啡,目光投向它处,时而扫过店内客桌,或游移在外头穿梭的人影。
可惜,习惯忙碌的人很难立刻适应忙里偷闲的怡情,没多久,孟旸谷便从公文包拿出之前王娟交给他的资料细读,给自己找事做。
这样各自成趣的两方世界,直到叶秋解决大半冰品开口说话,才又拉拢成一个。
“你在看什么?”
“受助童资料。”见叶秋听他回答后的表情茫然,孟旸谷反问:“妳没有吗?”
侧首想想--她摇头。“没有。娟姨以前是跟我说过,资助人可以调阅自己认捐的儿童相关资料,要求索取生活近照,不过我从没这么做过。”她一向只负责捐钱,从来不看资料,甚至连自己认捐的孩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哦?为什么?”
“换作是你,会喜欢在别的地方有个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一切吗?”她问。“那种感觉有点像被人偷窥。”
“如果不看,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捐款确实帮了人?”
“我相信娟姨,她会善用每一笔捐款,即便只是一笔小钱。”娟姨是她见过最懂得如何运用金钱的人。
听了叶秋的话,孟旸谷突然觉得自己细阅儿童近况报告的作法很笨。“就只有这个理由?”
“还需要更多吗?”真是奇怪。“帮人并不代表有权利介入对方的生活,我所作的,也只不过是每个月付出一点点钱,并不是什么丰功伟业。”
“难道妳不觉得把钱丢了就跑的作法有点……不负责任?”
“我只是资助人,又不是辅导专员,爱心活动本来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没力但有钱,虽然不多,却也不无小补。”
“受助的儿童或许会想见见帮助他的人。”
听出话中含意,叶秋反问:“你想见当年资助你的人?”
“我想当面向他道谢,谢谢他让我有机会拥有不同的人生;只可惜娟姨坚决不让我知道,她说需要对方同意。”
“也许对方只是单纯的为善不欲人知,你又何必强求。”真奇怪。“知道资助你的人是谁很重要吗?说不定你的道谢会给他带来困扰,所以始终没有同意与你见面。”很简单的推理,难道他想不出来?
孟旸谷呆了呆,向来自信满满的黝容,难得的,竟双颊浅红。
“坦白说,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太执着于道谢报恩,他疏忽了站在对方立场去考量的体贴。
“就是说嘛。”叶秋晃晃手中汤匙,扮起得道高僧继续为凡夫俗子开释:“倘若对方真的有所顾忌,或者一向施恩不望报,那你汲汲追问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甚至有可能变成恩将仇报,给对方带来麻烦。”
恩将仇报?此姝用辞恐有太过夸张之嫌。男人两道浓眉弯成毛虫状。
能纠正赫赫有名的孟大律师,让他低头认错的人不多,她得把握机会。“感谢我吧,要不是我提点你,你说不定还像只笨老鼠在死胡同里转,往牛角尖里钻。所以说,你要好好谢我。”
谢她?毛虫进化成麻花,烙在眉心的刻痕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傍她三分颜色,她还当真开起染房来了。
“我承认自己思虑欠妥,但是妳说话非夹枪带棍不可吗?”他问,乱没好气。“明明今天挂上休战牌,妳却老是趁机暗算我。”
“欸……”被逮着的叶秋缩起肩,把脸藏在高脚盘后头,不时抬眼偷觑对面神情微怒的男人。
“作贼心虚了,嗯?”
盘子后头的叶秋尴尬一笑,像个孩子似的,轻吐粉舌,粉女敕桃红的舌尖抵在微启的双唇之间,本意是想装可爱好唬弄对方,却在不经意间绽露小小一截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俏艳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