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就叶小姐,有必要加那么长的形容词吗?!”叶秋气得朝话筒直吼,声波威力之强,逼孟旸谷小退一步,以免耳膜破裂。
这个女人非常有趣,他暗忖。
伶牙俐齿的人他过多了,其中不少人还是法庭上的对手,但像这样荒腔走板的对话却屈指可数。
他身边有太多谈法且理性的人,法学逻辑的对辩阵仗或思维经历太多,已不觉有什么稀奇,像此刻这样无厘头的对谈反而是难得的经验,值得好好玩味。
方才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这点让他觉得可惜。
所以,只好挟“酷企鹅”以令诸候。“妳可以选择开门来取,或者让我带回家等妳亲自登门拜访。”二选一,他自认很有民主风范。
叫作“厌恶”的化合物再注入一记称为“败阵”的化学元素,催生出名曰“梁子”的结晶。
孟旸谷是吗?
傍她记住,她跟他的梁子结大了!
打字打累的手不知何时起便无意识地停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叶秋发现自己一双眼胶着在脚上的酷企鹅。想一想,才知刚刚不自觉发起呆来。
这双酷企鹅造型的绒毛拖鞋是她的最爱,但也记录了她的首次败阵,甚至开启日后连续败北的大门,满江红的战绩全拜隔壁恶邻所赐。
一想到此,凶光狠瞪向对面紧闭的窗户。真倒霉,为什么书房的窗户好死不死对上的刚好是他卧房的窗!
不到两公尺的距离,根本不能成为固守她写作领域的楚河汉界;对面三不五时会冒出个死人头,无所不用其极地气她,气得她肝火直冒,烧光满脑袋本想key进计算机的字句。
“要死了,A健壮的手臂搂住B不堪盈握的纤腰,在C的面前,A阳刚的男性面容写着……写着什么鬼东西?真要命,刚才想到的是什么鬼?”叶秋对着计算机念念有词。
几分钟前被恶邻一闹,忘了接下来的字句,她苦恼到效法杜甫猛抓头发,只为挤出几个关键词,好让她回到原先写作的入定状态。
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除了抓断几根头发和满手头皮屑的战利品外,再也没有其它。
“可恶!”低咒一声,叶秋索性存档关机,离开书房,打算睡个消气觉,明日再战。
在她熄灯离开书房后没一会,隔壁恶邻的灯也跟着关上。
十二点多的深夜,本就该是休息的时间。
第二章
寰宇法律事务所--其发迹史可从三○年代的中国上海开始说起:后来在民国三十四年跟着政府迁台,累积数十年来的经营,终于成为台湾首屈一指的多方位法律事务所。
提供的服务,多半为民事与商务为王,举凡涉及金融、投资、商务、贸易、科技等,几乎无所不包,而诸多业务的共通性只有一个,那就是:颇具规模且所涉利益庞大。
倒不是说寰宇见钱眼开,委托人若不捧着大把钞票,很难请出这等金身菩萨出面;只是照律师界的行情门坎,及寰宇本身在全亚洲首屈一指的重量级地位来估量,自然会先将付不出费用的委托人挡在门外,所以小型业务未曾叩关相托。
事实上,真正让寰宇赚钱的,不是传统的诉讼案件,而是担任企业顾问、商务法律咨询及智产权业务三项,尤其是后两项,只要一涉及跨国,就意味事务所将有大笔进帐。
正如同进入广达、台积电等高科技产业是计算机相关科系毕业者的梦想,寰宇更是法律人挤破头也想钻进去的天堂。
然,有些道理四海皆通,无论哪种行业都会存在--本事愈高机会愈大。寰宇身为台湾律师界数一数二的重镇,接受新血的标准自然比一般事务所严苛,几乎可说没有双学位,很难受寰宇青睐,更别提成为其中一员。
寰宇从来不收“纯种”的法律人。除了律师资格,寰宇更要求进来的人必须具备第二专长,甚至是第三、第四专长--这一点,从每年来函申请实习的自荐书中便可窥出一二。
“来。”重重一迭资料夹随声压在桧木桌面,发出“碰”的一声。“这是今年申请实习的新科律师自荐函,另外这一迭--”又一声砰然巨响。“是履历表。”
搬完资料夹,方照龙拍拍手,一坐进沙发,呼了口气。
办公室的主人停下手边工作,扫了眼喧宾夺主、要求“他的”法务助理送杯咖啡进来的厚颜同事。
“天晓得,寰宇这次只对外征求两名国内民事诉讼的资深律师,竟然收到这么多履历表。”厚颜老兄方先生脸不红气不喘道:“看来外头法律业务竞争激烈的传言是真的了,否则怎会有这么多律师宁可不开事务所,也要挤进寰宇。你仔细看看,里头还有独立开业十年以上的资深律师。”
“依稀、彷佛、好像,这次征人和选用实习律师是由你负责第一次过滤筛选的,方大律师。”办公室主人--孟旸谷,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如果阁下想效法陶侃搬砖锻炼体力,明天我会请人将二十公斤的砖头外加扁担一支,送到你办公室供你使用。”
“免了。”方照龙挥挥手,算是怕了他。
“您的咖啡。”隶属于孟旸谷的法务助理章婕妤平板着脸,对喧宾夺主的来客显然有些不满。
在寰宇,律师都有自己的法务助理,而助理一律称直属上司为“老板”。
基本上,每个律师对在同事底下工作的法务助理都会给予相当的尊重:说得白一点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从对隶属同事之法务助理的态度,便能看出该名律师对这个同事的好恶。
显然,方照龙对孟旸谷抱持某种程度上的敌对意识,即便看起来他们俩处得像是哥儿们。
律师界很小,“今日的朋友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这项铁则同样适用在律师圈,甚至是同一家事务所的人身上;毕竟能在这里混饭吃的都是精英分子,而事务所仅次于“主持律师”这个最高领导阶层的,就是“合伙律师”。
这两者之间,不同的是决策权的大小,相同的是僧多粥少--在这种情况下,律师之间恐怕很难建立真诚的交情。
以上,是章婕妤对眼前两个男人相处氛围的解读。
身为孟旸谷法务助理的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为老板分忧解劳,甚至驱逐鞑虏。
“谢谢妳了,亲爱的。”方照龙流里流气地道谢,更惹章婕妤皱眉。
但职权上他高她低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暗忍,回之以礼:“不客气。”
待纤长的身影离开办公室,方照龙才把脸转向同事。“看来你的忠心小助理相当讨厌我。”
“如果你能减去七分轻佻八分不正经,再扣除那双春意盎然的桃花眼,也许婕妤会对你改观。”
“我干脆去整容算了。”
“也许投胎转世会是更好的选择。”
“嘿!我们是哥儿们哩,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狠吗?”方照龙佯怒道。
“狠?我倒觉得是实话。”
“噢!”方照龙突然学起西施捧心,“你这句话刺伤了我脆弱的幼小心灵,痛啊……”
“就算把你刺得千疮百孔--”孟旸谷双手交握,手背轻托方正下颚。
“也没办法让我帮你担下这件工作以表歉意。方大律师,心灵脆弱就代表阁下修练得还不够,得再加强。”
听听!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我会被你气死!”
“也请等你把这些东西搬走之后再死,到时我绝对不会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