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书陷入沉思,神色凝重。
十指在键盘上敲了近四个小时,斗大的汗连擦的空闲都没有,单行书一个下午眼睛直盯在萤幕上,敲进一个又一个旁人眼里复杂难懂的程式语言。
直到下班时间,他仍然忙着抢救,孤军奋战。
“你怎么还没回去?”
“再忙也要跟你喝杯咖啡。”吴量将咖啡放在他手边。
扫了眼咖啡,非单行书所好,只能望之兴叹。“谢谢。”
“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忙了一个下午。”
“早点完成,我也可以早点下班。”
“抱歉,没有办法帮你。”主任交代下去,这件事由他一人负全部责任。
“无妨。”十指仍然忙碌。
眼角余光注意到吴量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有事?”
“你跟向小姐──是玩真的?”
“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你──跟在竹科的时候一样没变,表面上和气,其实跟谁都不轻易深交,我怀疑你交得到朋友。”
单行书微笑。“你不就是?”
吴量愣了下。“台北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怎么说?”一心二用仍游刃有余。
“像个大熔炉,把不一样的人事物熔在一起搅和,搅得稀巴烂的,再也看不清楚搅拌前原先的模样,你不像你、我不像我、他不像他的,谁都不像谁,又谁看起来都很像谁──每天早上起床就是洗脸刷牙,赶捷运上班打卡、下班回家,日复一日,有时候一觉醒来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机器,每天的生活固定得像钟摆,死板得让人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
“这就是上班族。”
“对,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上班族,但是你──你过得不一样,虽然都靠公司吃饭,你好像跟我活在不一样的世界,每天轻松自在,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看起来很──”
“孤僻古怪?”单行书替他接下去。“茶水间是个流通消息的好地方,我听过不少人这么形容我。”
“你有没有脾气啊?”这样都不生气!还有──“能一边分心跟我聊天一边修补程式──足见你能力不差,干嘛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的样子?”以前在竹科他只知道有单行书这个同事,但不见他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上来台北,同待在一个部门,还是觉得他没什么。
直到向莞与他传出八卦消息,他才觉得这个同事不简单。
“我能力平平,没什么藏不藏的问题,你多心了。”
“不,你有实力。”一个下午的时间救回大半主程式,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为什么不力求表现?这样说不定能攀到机会往上爬。”
“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生错时代了。”
乾渴的唇抿起浅笑,想起向莞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吴量瞧着他表情,忍不住又问:“你跟向小姐是认真的?别这样,我真的很好奇,她天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强人,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被她比下去,不觉得有压力?”
“能帮我倒杯温开水吗?”
“你啊──”吴量摇头离去,不一会去而复返。“哪。”
“谢谢。”这回很真心,咕噜几口润喉,继续忙。
“这年头,要有钱有地位才能尽情享受,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许吧。”他没有太多意见。
吴量彷佛再也找不到话,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单行书忙个下停的十指上下。
分针在不知不觉问绕了钟面一圈半,单行书关闭作业系统,结束工作。
“好、好了?”不会吧?才七点半?
吴量看着单行书收拾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很优闲,跟平常一样。
单行书笑了笑。“我不是没脾气,只是不容易生气。”
“什么?”没头没尾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backup的习惯。”
“咦?”
“替我跟李总说一声,从明天起,我不来上班了。”笑容依旧,风轻云淡。“这是你往上爬的机会,好好把握。”
吴量闻言,瞬间一脸惨白,瘫软在椅子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单行书走出明达科技的总公司大楼,托向来轻便的习惯,并没有多少私人物品放在公司;因此,就算辞职他也和平常一般,只有一个手提公事包陪衬。
被多年的同事构陷,没有人不气忿伤心的。
他不是不想报复。
说穿了,他大可继续装傻下去,可是他却选择说破。让相处多年的同事脸上无光,这已经是最大的报复。
拳脚相向不如在对方心版划上一记更刻骨铭心──他深谙此理。
沿着人行道走,此刻心情是轻松的。
一辆跑车在他没发觉的时候,缓缓滑向人行道,靠近他,摇下车窗。
“嘿,先生,你一个人吗?”很流里流气的搭讪,出自驾驶座上的美女口中。
莞儿!“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午李成禄打电话到她公司说了些令人气恼的疯话──她来,是想向他求证的。
但不知为何,在话出口前变了:“想你,就来了。”
她在他面前似乎不擅说谎哪。“你可以打电话找我。”
“我打了,你的手机没回应,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我猜想你大概还在公司,上车吧。”跑车停了会,再度驶进快车道,成为车水马龙的一份子。
“我辞职了。”
“因为李成禄的缘故?”
“不,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没想到李成禄会──”
“什么?”
温和的眸闪过瞬间黯然的失意。“没什么。”
台北是个大熔炉……但他并没有被熔蚀,可见生活并不是那么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他为相处多年的同事感到惋惜。
向莞难得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后有什么打算?”
“也许──回乡下种田。”
回乡种田?向莞的脸色黯了下来。“你要离开台北?”
“也许吧。”
“你的意思是──离开我?”
向莞转了方向盘,车靠边停,熄了引擎,表情却添了火。
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刚是骗我的吧?说真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找工作,你能提供我一份工作吗?”
“我得想想──”
她有往来的公司里有哪家缺系统工程师的?嗯……向莞认真地思考着。
单行书瞧看她忧虑的俏脸,淡淡笑了。
目前好像没有……“除了SE之外,还有什么工作是你想做的?”
“是有一个,不过我没有经验。”
“想转换跑道吗?哪方面?”也许她可以帮上点忙──
“向莞的丈夫。”
“嗯……那简单──什、你说什么?”
叭──刺耳的喇叭声响彻云霄,代替车主发出错愕的尖叫。
尾声
二○○三年才刚开始,就注定是纷扰不断的一年。
政治在时合时离、时好时坏中,继续不清不楚地闹扰;经济在红蓝绿的警示灯色间,暧昧不明地闪烁:然后中东危机、石油涨价、八寸晶元是否登陆中国等等议题,变成最热门的严肃话题。
虽然现实如此铜臭又正经,但人们苦中作乐的天性不减,还是能找到运动嘴皮子的娱乐,好比听说了吗?梁老和展老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据说那个女人还是向莞的母亲……女儿这么漂亮,生她的人一定不会差到哪去,不过──向莞到底是谁的女儿?梁老的?展老的?还是别人的?
再说到向莞,天知道她哪根筋不对劲,哪个豪门大户公子哥儿不嫁,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听说家里还是种田的……
听说──她丈夫还靠她养呢!作生意那么精明,没想到在感情……这么笨,好端端的少女乃女乃不作,去挑一个端不上台面的人作丈夫,还要赚钱养他,其是可惜啊……欸欸欸,张大人,你家公子,还是单身吗?我家女儿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