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拥挤简陋的屋里,数十名哭得抽抽噎噎的男童与女娃惊恐的围靠在一起,这些都是被诱拐或低价买来的孩子。所有进到这间屋子里的孩子,从此丧失了自主权,每日只等着买主上门将他们买去,女娃十之八九被卖到妓户,男童则成了大户人家的长工。
一名打扮艳丽富贵的中年胖妇,穿梭于跪地的孩童之间,身边跟着个牙贩亲自招呼。
“这个如何?”牙贩子一脸笑,露出笑得一口缺牙,黑幽幽地看来可厌,他揪起一名慌张的女娃推到胖妇人面前,心想这女人是胖子,应该也会喜欢肉多的娃儿才是。
“啧啧啧,肥成这样,我怕她会吃垮我们燕家喔!”胖妇人嫌弃的道,将胖妞推得远远的。
“那这个呢?”他又扯住另一个瘦子。胖子嫌肥,那瘦一点的总成了吧?
“皮包骨一个,进到我燕家,人要说我虐待她了。”她嘴脸难看的挑剔。
“那这个呢?”
“瞧她牙多丑,漏财”
这活月兑月兑不就在讥他缺牙漏财吗?牙贩子脸绿了绿,但对着捧着银子上门的金主又不好发作,只得将脾气忍了下来。“那这个如何?”
“拜托,个子这么小,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还有这个也不行,鼻子太塌,没福相;下巴太尖,克夫;双颊太凹,尖酸!哟,这这么小,我燕家一脉单传,想害我燕家断后吗?瞧瞧,这个更糟,窄额,根本是败家之相,还有那个,啧啧,脸色蜡黄,痨病表一个,这个更!”
“停!”牙贩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滔滔不绝、苛刻叨念的胖女人总算住了嘴,不过抹了胭脂的大红唇翘得老高,像是在骂!你敢叫老娘停?!
牙贩子憋了一肚子的气。“燕夫人,照妳这么嫌下去,我这儿恐怕是没有妳要的人了。”他无奈的说。
“还说是城里最大的牙贩商,你们就这几个人让我挑吗?”她明显轻蔑的冷哼。
“燕夫人,这里去掉男童少说也有三、四十名女娃儿,妳还挑不上眼,这可就不能说是我这儿规模小,我想是您眼光太高了。”牙贩子讲话也不高兴的酸起来了。
这刻薄的死婆娘!他干贩卖人口的勾当已经够缺德的了,但这女人的嘴比他更缺德!
她悻悻然的说:“哼,我燕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眼光高是自然的。”
“那好,我这儿服务不了您了,您找别人去吧!”他口气变得凉飕飕的。
“你!”她气抖了胖脸。想到这儿已是苏州最大的人口贩了,若买不到人,也没地方去了。“这个……我今儿个非得带一个丫头回去不可。”
“那也没办法,这些个您都不中意,不是吗?”换他拿乔了,不想卖她了。
“谁说我没中意的?!我、我就带那个走!”她鼓着胖脸,肥肥的手指颤了半天,终于指向一个正被人拎进来的丫头。
小丫头年约莫十、十一岁,生得眉清目秀,可是衣着寒酸,一瞧就知是个被穷爹娘给舍弃的孩子,她才踏进这人肉市场,脸上仍惊惶不定,忽然一个胖女人指着她,说要带她走,她张大了眼睛,摇着首,心底再怎么高喊她不卖,绝不卖身!也抗拒不了被卖掉的命运……
苏州,地处江南,风光明媚。可这风光最傲人之处在于能绣显于方帛之上。苏绣,闻名于世,三国时期,吴主孙权的夫人赵氏即擅长刺绣,能在方帛上绣出五岳、河海、城邑的形势,被时人
赞为“针绝”。到了宋代,苏州有“户户有刺绣”之美名,以至明代,苏绣已形成“精细雅清”的地方特色。
苏绣的发源地在吴县,此处滨临太湖,气候温和,盛产丝绸。而吴县的燕家即是苏绣的代表,人人只要一提及苏绣,最为教人称颂的非燕家绣庄莫属,燕家在苏绣上的地位无人能及,百年来绣工独霸全国,家喻户晓。
家大业大的燕家,府第建筑当然富丽堂皇,朱红大门、绿瓦白墙,占地宽广,进门就先有十二级宽阔石阶顺展而上,高大的院墙内则是楼阁如云、迥廊连绵。而此刻画楝雕梁的厅上,坐了五个人,全是燕家的主子们。
“就是这娃儿?”问话的正是燕家的老爷燕华竹,他气色黯淡,眼白泛黄,明显是长期身子骨不佳之状。
他眼神威严的盯向大厅中央簌簌发抖的小丫头,见她一张小脸秀丽,只是过于苍白,竟没半分血色,他不禁轻皱了下眉头。
“是啊,老爷,这可是我精挑细选之下才给您挑回来的,这丫头十岁,身家也还算清白,她爹是落魄秀才,死了妻子后,扶养不起五个孩子,就将唯一的女儿卖了,才刚带去牙贩商那儿呢?就碰巧让我给买回来了。”笑得一脸矫情的胖女人便是燕家的夫人,赵彩云。
“子飞见过了吗?满意吗?”燕华竹咳着声再问。
“还没见过,不过他也是个孩子,对这事哪懂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要老爷您说了,子飞那不会有意见。”她撇着嘴不以为然的道。
这老爷什么都听那小子的,重视的程度真教人讨厌,要不是自个儿肚子不争气,净生女娃,也不会任那小子受到独宠,嚣张成这样!
“这娃儿是他未来的妻子,当然要他满意才行。”燕华竹坚持的说。
“哎呀,我说老爷,咱们不过是想破解算命仙说他命中无妻、无子之事,才会早早为他挑了个童养媳,至于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咱们只等这丫头癸水来了,两人夜夜同床,能早日为老爷诞下孙子,那就功德圆满了,将来子飞若再有中意的女人,随他要娶几个都不是问题不是吗?”赵彩云口沬横飞的说着这话时,眼睛瞟向旁边三名女娃中的其中一个,她年纪约十一、二岁,正臭着脸,表情恼怨。
赵彩云无奈的挑着眉,也是很吞气的。
“那好吧,就这丫头了。”妻子的话倒是说得燕华竹没意见了。“小丫头,妳叫什么名字?”他转而和气的问向看来无措的小女童。
“我……我姓施,唤画眉,施画眉。”小丫头声音很小,但是婉转清脆。
“不愧是秀才,将女儿的名字取得好。”他点头赞许。
施画眉微微地红了脸庞,有人赞美她的名字好听呢!
“妳安心在这儿待下吧,好好伺候子飞,将来燕家不会亏待妳的。”
“我……”
“妳有话要说吗?”瞧着她一副局促的模样,燕华竹脸色和缓的询问。
“是的……我想说,可不可以……”不要当他们的童养媳,如果能够,当个扫地的丫头就好。
这样将来她还有机会月兑身,过自个儿的生活,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当!”
“咳!咳咳咳!”燕华竹却突然剧咳起来。
一时厅上乱成一团,没人理她想说什么了,一群人急急忙忙将老爷送回房里休息去,转眼间,厅上走得无人,只剩茫然不知所措的施画眉独自站到深夜,才有人想起她的存在,将她暂时领至一个地方安置,而那地方是!柴房。
“姑妈,您怎能真弄个丫头进来,那教我怎么办?”
深夜里,赵彩云房里还坐了三个人,分别是她两个十四岁跟十一岁的女儿,以及与小女儿同年的内侄女。
而说话的便是赵彩云的内侄女赵相印。
这丫头眉目细致,因为长得出色,很小便由赵彩云的娘家送过来跟她长住。
当年赵彩云就先和娘家商量好,自个儿若能怀上男丁,就让兄弟生的女儿与儿子送作堆,来个亲上加亲,哪知生了大女儿燕怡君之后肚子便再无下文,直到几年后才又怀孕,但又是生出个女娃燕怡淑,而自个儿生不出男丁,反倒是二房那儿竟难产拚上一死生下个男娃儿来,从此燕子飞成了燕家唯一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