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让我替你画张像吧……
这个画师非於常人,绝不是一个平凡书生。
她听见身边的府中女眷嘀咕窃语的声音,技巧地调过视线,溜转到碧纱橱外她们口中的画师身上。
那画师双眼炯炯,即使是隔著一层遮蔽,还是看得出眼底跳跃精练的火光。
他的确不会是个凡夫俗子,未来必定有大作为。
爱邸为了替祖女乃女乃庆生,特地请了数名画师,要替福与天齐的祖女乃女乃画张像,现在京城里正时兴这玩意儿呢。
这名画师是数名画师中最资浅的,却因为应对得体,谈吐不俗,十分受到府中人的喜爱。
不过,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平时,如果不是祖女乃女乃或是其他长辈派人来请,她是不能随便离开她跟相公的院落的。
这画师的事,她偶有耳闻,但见到面才发现,跟她想像的相差甚巨。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应该跟相公差不多岁数吧。
想起相公,他们已分开有一段时间。他带著商队往南行,连祖女乃女乃的大寿都不能回来参加。
别离固然寂寞,但她这段日子一个人过得也算轻松。
闲暇时弹琴写字、品茗赏景,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也许她还能乘舟游湖,欣赏一片如烟似雾的水上风情呢。
她怡然自得地在心底盘算著回去以后该做些什么时,有位长辈的遗憾话语突然响起——
“可惜未能在祖女乃女乃大寿时让她老人家抱孙。”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沉默地一致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毕竟,她是家族中唯一承继香火的媳妇。
她不语地低下了头。
她已经嫁进来了一段时间,但肚皮就是没半点消息。
在这个人丁单薄的富豪家族中,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繁衍子孙,而且愈多愈好。
她垂著头,静静地听著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忠告跟叮咛,像是接二连三地在她纤细的背上放下沉沉重担。
是的,她晓得了。她在这个家中唯一、而且也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一胎接著一胎生孩子。
好不容易才熬到大夥儿散去,她终於可以回去她自己的楼阁里。
慢慢地,她走在值满奇花异草的庭园里,隔著这矫揉做作的假山假水,那一端是红似火的野枫林。挥退了身后的婢女,她一个人往远处的树林走去。
依稀可闻潺潺的流水声,走在林问,脚底下是一片片的残秋;斑驳的树,有著一股天然的香气。
哀著树干,她抬首望著缓缓掉落枫叶的梢头,在枝伢问透著光的天空,是一片灰蓝。
她放松肩膀,叹了好长一口气。
怱闻背后一阵悉率的脚步声,踏著落叶朝她而来。
她讶异回头——是谁?
就见画师炯亮的双瞳近在咫尺、没来由的,她心口一跳!
画师浅笑著躬身,低沉说著歉意。没了碧纱遮掩,她现在才更清楚发现,他倜傥的仪态、英武的眉眼,是如此卓然出众。
她发现自己移不开眼,不自主地一直看著他……
画师神态恭敬,但眼神轻柔、温暖地睇著她?两人之间无言地流转著目光,彷佛永远也看不腻。
骤然问,高高飞过天际的鸟儿,一声啼叫惊醒了她!神色匆忙的,她急著要离开,慌乱中,忘了留心脚下的裙摆!
画师及时扶住绊了脚的她,一回过神,她吓得更是快速闪躲他的接触!
她懊恼地别过脸,心跳跟呼吸全都乱了拍。
画师识大体地住后退,隔著三尺以上的距离,垂首作揖。
在一切都还没开始前,就不得不结束。
少夫人,请让我为您画张像吧……
萧河看著悠悠转醒的戚嫚华,松了一口气!
[幸好,你终於醒了……”只是拍张照片就昏了过去,吓得他差点叫救护车。
少夫人,请让我替你画张像吧……
戚嫚华眨巴著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萧河。
那个画师……是他。
只有他才会有这么亮的眼睛。
“怎么了?”萧河看她一睑呆滞,深觉不妥。“我还是带你回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了……”说著说著就把她扶了起来。
戚嫚华看著他扶在她臂膀的大手,心头一动。
……不知道,那个画师后来真的替她画了像没?
上辈子的她是不是跟那个画师怎样了?为什么只是碰面,心就跳得这么快?
她对现在的萧河呢?她是怎么看他的?
“走吧,我带你回医院。”
“不用了。”戚嫚华摇摇头。“我回家就好了。”
“这怎么行?你得看医生!”他不放心。
“你忘了我家什么都没,就是医生多吗?”戚嫚华站了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埃。
基於她的坚持以及她家特殊的背景,萧河依了她,最后还是把她送回家了。
“你等等!”萧河在她正要下车之前,突然先一步跳下车。
“干么?”戚摱华待在车于里,看著他快步绕到她这一边。
“来,请下车!”萧河坚守绅士派头的样子,惹得她发笑。
她恭敬不如从命地任萧河扶她下车,两人状似亲昵地齐步走向戚家大门,却发现戚家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一尊门神——
商赫军是也。
第六章
戚摱华莫名地有点心虚。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商赫军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望著她跟萧河。
她见他如此,赶紧替自己跟萧河澄清:“萧河难得回台湾,今天又好不容易有空,刚好我也能出院了,所以我们就一起到他的摄影棚去。他之前就答应要带我去看看的,对吧,萧河?”
萧河不置可否,他面带微笑地看著商赫军愈来愈冷的眼色。
商赫军阴沉地回睇萧河,两人之间暗潮汹涌。
戚嫚华愈显尴尬,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两道弯弯秀眉紧张地纠在一块儿。
看她小脸上挤满为难,商赫军心一软,低柔地说著:[为什么不打通电话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我……我忘了。]
“你才生了一场大病,刚出院就急著四处乱跑,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负荷不了吗?”
戚摱华无话可辩,她之前才在摄影棚里昏倒。
“对不起。”
“你能不能认真地对你自己负责?为什么连最基本的保重身体,都不能做到?”商赫军的声音听来十分冷酷。“你知道医院的人为了找你,浪费了多少时间人力吗?”
商赫军爱之深、责之切的一番话,在他这副冷漠的表情声音之下,听进戚嫚华耳中,都成了严苛的责备怪罪。
好像她真的是一个愚蠢的笨蛋,成天除了替大家添麻烦之外,就没别的事好干。
戚嫚华委屈地红了眼眶,把头垂得更低了。
“用不著这么如此吧?”萧河看不过去,仗义执言。“嫚华也不是跟什么陌生人在一起,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这跟你没关系。”商赫军冷道。
“是我自作主张邀嫚华的,她不好意思拒绝,才跟著我走的。”萧河把所有责任全都一肩揽下。
戚嫚华听了大为感动,她抬起头,看了看萧河。
萧河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睛,马上又回复正经神情。
这一切看在商赫军眼底,无疑是火上加油!
但是他的理智不容许他表现露骨的情绪,商赫军只能悄悄地收紧拳头,冷瞪处事一向自我又任性的萧河。
萧河也不甘示弱,他笑眯了眼,回望商赫军。
看著商赫军一睑恶寒,他心底益发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