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人呢?”
“又躲到柴房去偷偷练字了,怕被同房的小李子骂。”
小顺子提到这事也想叹气。小豆子休息时,总会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练习写字,不过他脑袋实在太不精光,学了这个字就忘了那个字,名字不就三个字吗?真的是天然呆,没得救了!
她抿抿唇,轻轻颔首。看来得找个机会将人调来她身边做事了,要不然,进宫不过四个月,小豆子已成了宫里最忙碌的小太监,而且还三不五时就遭人恶整,被努力的役使、天天洗茅厕更是常态,现下就连休息时间想学字也得东藏西躲,唉。
“呃,苏姑姑……”小顺子笑了笑,期期艾艾的伸出手。
她微点头,随即从怀里拿了一袋银子交给他,看着他开开心心的退下去。
苏妍恩突然觉得很好笑。她到底在做什么?忠人之事吗?付费给一个小太监要对方定时来报告小豆子的生活状况,然后再适时的伸出援手,不只是上个月他到冷宫被捉弄她去救人,现在她更又花了大笔银两,麻烦杜公公照应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她竟然还动了念想将他调来自己身边做事
她会不会是太寂寞了?还是真如奴仆间所传出的耳语,没有亲人的她因为移情作用,将小豆子视为自己的弟弟、当家人般爱护了?
或许吧。小豆子虽呆呆愣愣,却有一双纯真憨厚的眼神,那双干净的眼眸在这藏污纳垢、尔虞我诈的皇宫内十分难得,因此每次见到他,她便觉得自己并没那么孤单,这个地方也没那么难待了。
她轻叹一声,将手边的事完成后,起身离开。
片刻之后,她来到位于皇宫最偏僻的仆役楼,一个在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来到这里,奴仆丫鬟们看见了莫不急着行礼,眼里更有许多的羡慕。
她脚步未歇的往柴房走去,拜小豆子之赐,这占地不小的仆役楼,现在她已相当熟悉。
唉走进昏暗的柴房,她就看到墙角摆着一盏小烛台,烛台下方,小豆子已倒头睡在木柴间,看来相当疲累,脸上还沾染到他所写的字迹,因为他的脸竟是贴在纸上睡的。
但即使睡着了,他那八字眉也倒挂着,看来很忧愁。
苏妍恩走近他,蹲子伸手轻拍他的肩,“小豆子?小豆子?”
他睁开惺忪的眼眸,像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可在定睛看清楚是谁蹲在他身前时,他顿时吓醒,急忙坐起身来,“苏、苏姑姑?怎、怎么来这里?”他慌乱的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仍在柴房里。
她摇摇头,伸手拿下贴着他脸庞的纸,“你回房去睡吧。”
“可是我……我想……想写字。我要做很多事……忙得四肢酸痛也没关系,但……但回到房里后,拿起笔、很专心的写就心情好,不过……就是写得不好……小李子觉得我该睡觉,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说着说着,他眼眶都红了。
她沉沉的吸了口长气,知道这阵子他之所以得四处躲着读书、写字,全是因为他太上进,就连茅厕都躲进去过。
然而,就她侧面得知,那些人也不全是觉得被他吵到,而是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太可怕,他们才要他别浪费时间。
下意识的,她的目光移到刚刚顺手放在一旁的纸张--
唉,即使是墨汁糊了,仍看得出来又是鬼画符……
苏妍恩柳眉一皱。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某方面是颇不开窍的,就她所知,他只要一逮到空闲就练习写名字,而且“龙陨奇”这三个字明明是她教的,他写来却让她很陌生,有看没有懂。
第1章(2)
“我……我又……写错了?”小豆子吞了口口水,几乎是看到她蹙眉的表情,他就能猜到了。
她没说话,只是拿起毛笔,在他的字旁边重新写上他的名字。
不是少一撇就是多一杠,还有左右不分以及歪七扭八……他不得不沮丧的低下头,总共也只有三个字,他还以为自己记起来、学会了呢。
“名字不会写有什么关系?记得它便行了。”苏妍恩沉静的眼眸悄悄浮现一丝温柔,安慰他道。
他一脸困窘,“我、我在识字这方面……特别、特别笨拙,很担心、很担心天天被叫小豆子叫久了……叫久了,真的会忘了、忘了自己的名字,天天写上一遍、认了字,至少不会忘啊。”
她不知道他会这么害怕忘记自己的名字,事实上,进宫时年纪愈小的太监或宫女,几年过去,有的确实连自己的本名都忘了。
至于她自己,能识字、记得自己的名又如何?她在做的事跟妓院老鸨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幸好她还有另一件坚持在做的事,只希望结果会是好的。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头,“那你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吧。还有,私下只有我跟你相处时,我会喊你的全名,让你不至于忘记你的名字,你别担心了。”
他胸口一暖,眼眶再泛泪光,“谢谢苏……苏姑姑……我来世一定--”
苏妍恩打断他的话,神情一凛,“龙陨奇,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给我眨回去!”
他愣了下,一脸发窘,但仍顺从的眨回泪水,那模样不似十五岁的少年,倒是比较像七、八岁的小男孩,纯稚得很可爱。
她不得不忍住莞尔的笑意,努力板起脸道︰“整理整理,快回去睡吧。”
“是。”他露出无邪的笑颜,着手收拾纸张跟笔墨。
她走出柴房后,找人将管理住宿的老太监找来,交代一些话、给了银两,便先行离去了。
“苏姑姑对这颗小豆子真是好,还安排给他一人住宿,这下不知道又要让多少奴才羡慕死了……”就连他自己,也很嫉妒呢。
苏妍恩离开仆役院,没有往自己独居的海棠阁去,而是往西走,经过一个又一个亭台楼阁,小心的闪身进入一处峻峭的假山群后,她屏气凝神,静待好一会儿,确定附近没有任何气息,才一个纵身翻身进入矮墙内。
殊不知,另外也有一名黑衣人,以行云流水般的高乘轻功一路尾随在她身后,跟着她进到矮墙后方。
这里其实是“圻雨殿”,不只四周有禁卫军定时巡逻,也是当朝太子源峻的居所。
因为源峻对父皇太敢直言,又对太后女乃女乃豢养男宠一事多所批判,所以温文儒雅、甚有主见的他,便落到成了禁脔的下场,即使皇后在这三年间一再的向皇上、太后请求赦免爱子也是枉然,最后终于受不了在年初时抑郁仰药而亡。
苏妍恩几个身形轻掠避开殿内奴仆后,很快的进到内苑寝宫。
荧荧烛火前,相貌俊秀的源峻正坐在桌后翻阅书籍,原本低落的情绪在看到她走进来后,眼睛瞬间为之一亮,“你来了。”
她朝他屈膝行礼,不意外又感受到他炽热的眼神,但她只是淡淡的转头,看了摆放在一旁的晚膳一眼,“太子又没有用餐?”
“怎么会有胃口?我被囚禁在这里已有三年,男人的自尊早被打击殆尽,若不是还有你……”他深深的凝睇她,眸中有着掩饰不了的热烈情感。
她却一脸正色的说︰“我只是送讯息的人,太子要感谢的该是在外面为太子未来奔走的人。”
源峻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我知道。”此刻的他没有资格爱她,这也是他在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就感到窝囊不已的事,他是天子,是未来的君王,却连爱一个女人的权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