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她愈听愈生气了,若不是为了通过沉芝的演技考验,她真想现在就站起身子来大骂他对残障人士的歧视。
饶子微脸色更显阴鹜,"你非得这幺难缠吗?"
"我难缠?"她指着自己的鼻头怒视着他,"我请你搞清楚,今天不是我自己来你这儿作客的,你应该看到我行动不便,而你妹推着轮椅将我带到这儿,我是没得选择的,因为我比别人少了一双能跳能跑的脚,这样你清楚了吗?"
语毕,贺晓桐眼眶一红,泪水迅速盈聚,而她心知肚明,这不是自怜的泪水而是愤慨的泪水。
望着她闪耀着盈盈泪光的璀灿星眸,他几日来因悲愤累积的抑郁心房突地化开了一角,他惊觉到自己这时真的很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见着人便乱咬。
饶子微抚着额头吐了一口长气,"对不起,我最近的脾气确实太差了。"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她愣了愣,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柔声道:"让我们先上车,然后在车上重新自我介绍,免得你手上的伤愈来愈糟好吗?"
她点点头,事实上,她的伤口是愈来愈痛了,再这样唇枪舌剑下去,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
在处理好贺晓桐的手伤回来后,已接近十一点了,饶子微推着她到她家门口时,目光随即被院前矮阶旁的一对木拐杖吸引住,它们看起来冷冰冰的,在一片温柔的皎洁月光下显得刺眼极了。
他将目光移向她,"你要换成拐杖吗?我可以帮你将轮椅抬进去。"
她润润唇轻咬着下唇道:"我的一只脚虽能使力,但无法支撑身子太久,大半时间都是靠轮椅代步,所以轮椅还是放在门口好了,这样我出门才方便。"
他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钥匙帮她打开门,他回头看着她,"需不需要我抱你进去?"
"不用了,我总得习惯自己来。"
他微抿着嘴,看着她吃力的撑起上半身后,拿着一只拐杖,努力的借着手力要直起身子,奈何这会儿只有左手能出力,包裹着绷带的右手是一点力都使不上。
"还是我来吧!"饶子微走近她,一手撑起她的身子,再将拐杖塞入她的胳肢窝,看着她仍显笨拙的使用着拐杖行走,"还好吧?"
"嗯!"贺晓桐点点头,但一张粉脸显得有些心虚,一个好好的人要坐在轮椅上演戏似乎还算容易,但一使用起拐杖却困难多了,尤其这会儿他还紧盯着她,让她真是举步维艰。
"你不良于行的时间应该不长,是不是?"他突地开口道。
她的心脏猛地一震,怀疑自己被他瞧出破绽了,"你怎幺会知道?"
"我有一个大学朋友跟你一样,不过他使用拐杖是利落极了,不像你……"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何况你刚刚还说了一句'你总得习惯自己来'。"
闻言,她忧喜参半,高兴的是自己还没被他识破,担心的是他的观察力太过敏锐,而沉芝的条件是不能让这个小镇的人看出她是个正常人,日后她可得多加小心了。
在心中不停提醒自己后,她更是小心翼翼的借用拐杖的力量走入这往后三个月她将生活的地方。
这间屋子的装潢很简单,里头只有一些现成的原木家具,不过由于通风良好,光线充足,给人的感觉相当怡然,尤其这会儿柔和的月光洒满一室更是凭添了一股浪漫。
饶子微在她身后打开客厅的灯,一时之间,月光似乎被赶出了室外。
她回头朝他笑了笑,"想必这儿白天也不必开灯,而晚上的月光也挺亮的,这儿真的很不错。"
"这里的环境确实相当纯朴自然,有时候夜晚不开灯,就着月光、星光自成一股浪漫,莲芳她很喜欢那样的感觉。"他的俊脸闪过一道柔情,然而,在察觉自己竟不自觉的聊到莲芳时,表情倏地僵硬起来。
"莲芳就是你的女朋友吧,你一定很爱她对不对?"她不是喜欢探人隐私之人,可是她心坎深处却有一股很强的想要多了解他,而这代表的是什幺意义,她不愿深究。
他苦笑一下,"别谈她,"他看她精神奕奕的脸蛋一眼,"看来今晚我们都想当个夜猫子,那就聊聊如何?"
"嗯。"
他看着她在木椅上坐下后,体贴的接过她的拐杖放到一边,再走到她对面坐下,"或许我妹是对的,有个人可以忙、可以谈,就不会那幺郁卒了。"
"我是个很好的听众,虽然这双脚也让我自怨自艾过,可是时间仍然在走,生活仍要继续,在看开这一点后,我就摆月兑怨恨上天的不公了。"
"你的脚是因为车祸?"
她点点头,在来这儿居住之前,她早将沉芝的前一段剧本背得滚瓜烂熟了,毕竟她将在这儿生活三个月,一开始她会有邻居,进而有了朋友,这一聊起来总会谈到以往的生活点滴。
"那个伤你的人呢?"
"什幺事也没有,我双亲早逝,又没兄弟姊妹,被他撞到只能自认倒霉。"
他蹙起两道浓眉。"没有任何赔偿?"
"你指的是钱吗?"贺晓桐苦涩的摇摇头,"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的脚。"
"所以你没有要求任何赔偿?"
"除了付清住院的费用外,我没有向他拿一毛钱。"
"为什幺?"
她吐了一口长气,"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笨透了,可是那时身心受创的我没有想到每日的生活都需要钱,只是倔强的想维持尊严,因为那个伤我的人反讽我还真会找冤大头,他家境不错,我一狮子大开口,这辈子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啧!你这一生因他毁了大半,他还说出这种话!"饶子微面容紧绷,内心怒火腾腾。
"是啊,可是他看出我的青涩,用激将法使我签了和解书,除了医疗费外,我不会拿他一毛钱。"虽然说着沉芝编写的台词,但凝视着他火冒三丈的反应,贺晓桐突然有种特别的感觉,现在的他像极了沉芝剧中那个正义感十足的男主角。
"你太冲动了。"他凝视着她,情不自禁的起了一股怜惜。
"我是,只是对一个从小在他人异样目光下成长的孤儿而言,那该死的、不值钱的自尊却是她仅存的东西而已。"她的眼眶浮上一层水气。
他摇摇头,看着地板上的两只小行李箱,他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现在的生活呢?就我所知,这儿没什幺工作机会,再进去一点虽然有一家大型的花岗石切割工厂,可是你的脚……""我明白,我早已习惯了。"她摇摇头,"这儿是我在台北认识的一个好心阿婆给我住的,她说反正这儿空着。而我妈早逝、我爸在我十二岁过世时保有一笔为数不小的保险金,这幺多年来,我都靠着它就学。
"至于毕业后,虽然幸运的找到工作,但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在去年我被车撞伤后,没多久就被公司裁员了,在医院躺了一段日子也做了复健,来到这儿算是离开医院的第一站,我也真心的希望它是我人生的另一个起点。"
望着他真诚相对的目光,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这些台词恍若是在欺骗他人的情感,因为在现实中,她是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在生活着,而他并不是和她对戏的另一名演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