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了一下,说出一家我常去的餐厅,还有见面的时间。
他的态度出乎意外地冷淡,不跟我多说什么就挂上电话,反而我为这种淡然到接近冷漠的感觉高兴起来。
看过无数攀附权势的人,我对淡泊名利的人总是带着一份敬重。贫贱不能移,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
我约他在一家我惯常去的咖啡厅见面;这家咖啡厅以白色为装潢基调,一排座位朝外,类似巴黎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咖啡馆风味,连内外座位的饮料价格都仿照欧洲加以区分。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章家的公主。”
“公主?”虽然已经听惯大家恭敬的喊我“大小姐”,但是称我为公主的,他还是头一个。我忍不住笑起来:“要不要帮我备妥三十层床垫,下面放豌豆测试我是否如假包换?”
“看外面那辆守着的轿车,不就知道了?一辆上千万,外加一名司机,公主必备配备,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保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如果真是公主,有再好的保镖也难逃被坏巫婆陷害的命运。”我回他。
“真伶牙俐齿……”他摇摇头,笑道:“反正是公主,只要有耐心,总有一天会等到王子的。”
“王子?这年代有王子吗?”
“有公主自然就有王子。”他拿嘲笑的眼神看我。
苞他说话真有趣,句句妙语如珠,见面这五分钟,我笑得嘴巴都合不起来。
今天他带来的画作尺寸都不大,打开包着的牛皮纸,他把一幅素描立在我眼前。
“你觉得如何?”
老实说,不怎么样。他的素描笔法很随兴;当然,随兴并非不好,许多画坛大师都属于随兴派的,画笔挥洒之处,就有说不出的潇洒,但他的素描明明是画着静物,却故意卖弄似的把一幅静物画成了毕卡索。
别说毕卡索的画鼻歪眼邪,准是眼睛出了什么病变,那味道可没人画得出来,要学都学不来呢!才华高下立判。
我掩着嘴笑,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他:“喂!你画的是花还是杂草啊?”
他二话不说,拿起画就走。
“你做什么?”我站起来追在他后面,他猛然回头,害我差点撞上他。
“我画的是花。”他一脸傲然不屈的表情就像那天面对小朱一样,我马上醒悟我刺伤了他的自尊,但他又继续往外走,让我没时间道歉。
“我道歉可以了吧?我当然看得出你画的是花,只是……只是乱了一点而已,我刚刚是不小心笑出来的,不是故意笑你。”
瞧我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算是道歉吗?
他不但没停下来,反而愈走愈快了。
我叫不住他,心急起来,跟在他身后喊:“喂!喂!你怎么不理人啊!”
平常身旁的人对我都一呼百诺,我没吃过这种排头,他人高腿长,一会儿就拉开距离,要我小跑步的追上去。
“你侮辱我的作品,我的画不给不懂的人瞧!”他怒声道。
“我是不懂,那又怎样?好画必须雅俗共赏,又不是专门画给专家看的。我觉得像杂草又如何?要出头就该迎合我这种有钱的俗人,如果你想坚持你的骄傲,等着穷死饿死,一百年后化作一堆白骨后再出名好了。”
我用话激他,看到他脸上某条肌肉抽动了一下,不由得偷笑了起来。他可真大胆,好多年没有人敢用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对我了,活该被我教训。
他停下来看我,挑起眉毛,细细打量我。
“看什么?”
“你长得很漂亮。”
“那又怎样?”我瞪着眼睛,我当然知道自己漂亮。
他眼神一寸寸往下移动,像用眼神在着我的身躯,我整个人热起来,脸上一片臊红。
好无礼的男人!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转身要走,好不容易叫住了他,又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心里想着叫小张把这讨厌的男人赶走,只是嘴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盯着他深邃的眼睛看。
“就像没有灵魂的花朵一样,美丽却没有生命。”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句话是夸我还是骂我?
他用他漂亮的眼睛凝视我,轻声说:“你说得对,人有时候应该放下一点骄傲的,但,对于我的创作,我绝对不妥协。你去做你铜臭味十足的平凡人,我可以抱着我的才华老死。”他没有收回那幅画,反而把他放在旁边的空桌上。
“送你,回去训练一下你的美感。”
“我——”
“不收你一毛钱,可是从今天起,我也不会再来自寻侮辱,再见!”
他转瞬间就走了出去,我抛下画出去追他,只来得及看见他跳上摩托车的身影。
外面阳光灿烂,小张看到我出来,连忙下了车帮我撑伞遮阳光。
“大小姐,太太交代不要在太阳下站太久,你身体差,禁不起太阳晒。”
我身体一点也不差,是母亲太过保护。
我走到街旁,那辆车子早就走得连轻烟都不剩。
他是哪根葱、哪根蒜!居然敢这样对我引
我想跺脚,又觉得这动作太孩子气,站在路边刚好形成泼妇骂街,只好扭头回餐厅去,叫小张回车上等我。
那幅画留在无人的桌上,被主人丢弃的画孤伶伶的被阳光晒着,若真是他得意之作,怎会如此轻易把画送人?对待自己心爱的东西毫不留恋,这叫潇洒还是残酷?
不论如何,他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我,活生生截断一条他谋生的路,这绝对叫愚蠢。
我把画往旁边一摆。
“哼!分明就是一幅杂草。”
第三章
德布西的“月光”,回荡在音乐厅的空间当中,如夜里的浪潮声,虚无而缥缈。
坐在包厢里,我昏昏欲睡,头一歪,差点倒在旁边的人身上,猛然醒悟身旁坐着的是容楷元,我连忙坐直身体。
我讨厌没有主旋律的音乐,呢呢喃喃像没有目的的絮语,抓不到重点的令人心生不耐。
我侧头看容楷元,他倒是兴致盎然的盯着指挥看。
这又是一次被父母安排的约会。
我无聊的用鞋尖轻点地板,还得提醒自己别太用力,以免打扰到旁边听众。
在音乐会出糗的经验我有过;小时候以为音乐会坐愈前面愈好,向父亲要了第一排的票,坐在最前头,看着一大堆人热热闹闹的挤在台上,便乐得眉开眼笑。
但毕竟年纪小,在贝多芬第九号交响乐中也能恬然入睡,好不容易被其中一小节的打击乐器惊醒,一抬头,看见小提琴首席对着我笑,让我羞得直往妈妈怀里钻,那年我只有八岁。
回忆温暖了我的心,偏偏容楷元的脸突然凑过来,吓了我一跳。
“干嘛?”我用气音凶他,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他没被吓到,凑在我耳边轻声说:“再忍一忍,快结束了,别露出这么无聊的表情。”
多管闲事!我无不无聊关他什么事?从家里到音乐厅,一路上嘘寒问暖,不是问我渴了没,就是问我冷气会不会太冷、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比我老妈还烦。
音乐终于结束,我站起来大力拍手,等台上人一走光,我就推开包厢的门走出去,不管接下来是否有安可曲目。
一面走,我一面打手机叫小张在靠马路的门边接我,容楷元从后面追上来。
“晓月,何必走这么快?”
“我不喜欢印象派的曲风,忍字头上一把刀,再忍下去我就会失血过多,不支倒地。”我叹气。
“哈哈……晓月,你真可爱!”我不知道容楷元是什么表情,他在我身后笑,被我的话逗得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