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绝对不会有什么复仇的火焰可言;但如果是为了她父亲、为了其他的人,她胸口即将熄灭的火焰就会再度燃烧。
这群笨蛋都有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特征。
***
又一次地鸣。这次的时间稍短,但地动天摇的程度却更为剧烈。
屋内的人神态自若地静待地鸣过去。
“还没有找到吗?”嬴之华端起香茗轻啜一口,身旁的荷新很快接过玉杯。“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命风行使者到祁寒关吩咐他们行动吧。”
禁卫队长胡刚领命,起身正待往外走,脚步却迟疑地停了下来。“关于那些死士……”
“即便他们回得来,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
胡刚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那些年轻的生命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送他们去赴死,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样快,更没想到自己冰冷的心会因此而感到疼痛。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嬴之华柔声开口。“本宫也不是无情之人,当初他们卖身给本殿的时候就已经立下血契,要为嬴氏宗族奉献性命。他们没有家累也无牵挂,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胡刚狠狠别开脸,他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艳美的脸蛋,但这只是让他的眼睛看不到罢了,她的模样早已深深铭刻在他脑海里无法抹去。
“剩不到两天了。”嬴之华叹息著上前,轻轻地扶著他刚健的手臂。“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这是天命。”
“我把阿丑放走了。”
嬴之华的脸色骤然大变。“你──”
“你说死士们都没有牵挂?那根本不对,阿丑就是朗易的牵挂;他们青梅竹马,你却硬要拆散他们。反正朗易就要死了,让阿丑去陪伴他,是我这个义兄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她恼怒至极,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好大胆!那巫觋是属于我的!你竟大胆私纵了她!”
“没有任何人是属于任何人的。”
胡刚的脸被她打得偏向了一边,血丝从他的唇角流下,那模样让她几乎后悔自己不该出手如此之重,但是他……他怎么可以!他明知道那巫觋对她意义重大,那名巫女能预知未来啊,那对她的复国大业是多么的重要!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放走了她!
“如果宗主觉得属下做得不对,属下愿领罪自戮。”
她的心猛地揪紧,愤怒的感觉更深一层。“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明知道我不能杀你。”
“你不能杀我,但我可以杀我自己。”胡刚冷漠地回答。“只要你希望我死,我会立刻死。”
“下去执行本殿的命令!”她咆哮。
“是。”胡刚转身走了,俊朗的脸上还有著清晰的掌印。
他看起来不痛,像他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就算是身上插著一把刀也还是能够谈笑风生,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巴掌。但他看起来苍老、疲惫,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俊逸漂亮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不是了。
“让我进去!”圣衣的吼声打断了她的回想,他冲进屋内,将前来阻止的荷新推开。“别拦著我!”
嬴之华叹口气,坐回位子上。“圣衣,你的脾气越来越糟了。”
“我不走!为何要送我去中土?!我哪里也不去!”
“你说的不对。”再度端起已冷了的玉杯,嬴之华冷冷地睇著弟弟。“你该说没有延寿的话你哪里也不去;只要有延寿,就算是地狱,你也很愿意去走一遭。”
圣衣的俊脸红了红。在她跟前,他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时间已经到了,这座海上仙山、东海之国就要覆灭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吗?”
“那未必是真的。”
“丑巫的预言你也听过,只不过你跟旁人一样全不当成一回事。”嬴之华厌倦地扶著额。“你们这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地鸣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你都没有感觉吗?”
“如果你只是为了挽救大家的性命,尽可跟他们好好商量,为何要把事情弄到这般不可收拾?”圣衣难受地望著她。“姊姊,你只是一片好心──”
“谁说我是一片好心?”嬴之华寒笑著打断他。“商量?与谁商量?他们肯听吗?早在一年前,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无数次,有谁肯听我的?东海之国的人口还不够少吗?当年徐福带来八千人,如今我们甚至没有八千个人!这座岛根本不适合我们生存!”
“可是你也说了,地鸣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们说不定──”
“他们宁愿等这座岛沉了,也不愿意踏上中土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著篡位!”
“篡位?!”嬴之华怒极,轰地一掌拍碎了玉杯。荷新惊呼著上来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却只被她狂怒地挥开。“你说!我篡谁的位?!这片天下原就属于我们!我是篡了谁的位?!”
圣衣悲凉地望著她。她怎么会如此固执?嬴氏的天下早在八百多年前就已经消逝了,那是被天下人所唾弃、反抗的朝代,为何她还如此汲汲营营、拚了命也要把那虚无的“天下”打回来?
丑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预言东海之国将会覆灭,这预言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相信──不,还有疾风相信;那个笨殿下,行事颠三倒四、说话疯疯癫颠的疯子。
一个势力狂、一个傻疯子所相信的事情当然再也不会有旁人愿意聆听。
然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盘算这一切了。她要成为救世主,这座岛上的八千人将成为她的战力,打回中土的战力……
她不想他们死光灭绝,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野心还没有被满足。
弟弟那悲悯的眼神教人厌恶。他到底在同情谁?难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整个嬴氏宗族?难道她这么辛苦的救了岛上这八千条性命,还不值得他们感激涕零吗?!
嬴之华深深吸口气,努力按捺住怒意,上前握住圣衣的手,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额头碰著额头,轻轻地说著体己话。
“圣衣,几百年过去了,咱们嬴氏躲在这荒僻的岛上已经数百年了你知道吗?不是几十年,是几百年啊。如今中土大乱,东海之国即将覆灭,这不是天命吗?现在正是夺回江山的大好时机。等了几百年的好机会,如果放弃的话,咱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始皇帝?”
这番正义凛然、口吻却又温柔慈爱的话令他无法反驳。他这一生存在的理由只是为恢复嬴氏荣耀,这是自他出生之后就知道的事情,现在再来反驳已经太晚。
“那是你的看法……”圣衣轻轻地推开了姊姊,悲伤地笑了笑。“我不会走的。延寿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就算要死,我也要跟她死在同一座岛上。”
“这由不得你。”
“我知道。”圣衣难受地笑著。“我知道你会把我捆起来扔上船,你也会把我捆起来扔上龙椅,但是你没办法勉强我变成我不想变成的人,我没办法变成皇帝,我也没办法不爱延寿。”
***
“跑!”
随墨疯了似的呼喊,她的身影在血雨中翻飞,鹰爪所到之处血溅五步。她拿出了平时不曾使用的爪刀,变成了血染的修罗。然而那些死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以死相搏!爪刀飞旋著在他们身上留下血痕,他们的刀剑同样也不留情地招呼在随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