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荷新踏入了寝宫,她身后跟著几名陌生的武士,他们全副武装,模样看起来雄壮威武,然而宗殿内的武士们从来不曾穿得这样正式。
“荷新?”延寿不由得笑了起来,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不需要再跟辛无欢单独相处,不用时时提防著会从他那流动著灿光的眸里看到厌恶。
荷新是之华姊身边的贴身侍女,之华跟圣衣来探视她的时候,荷新也会来。荷新总是悄悄地递些点心让她解馋,俏皮的眼儿水汪汪地眨著,诉说著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怎么来了?是之华姊命你来的?”
“是。”荷新垂首,她的眼飘向倒在一旁、兀自瑟瑟发抖的韩宝笙;霎时,她身子微震,俏脸上罩上寒霜,气急败坏地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韩大夫倒在这里无人闻问?!”
听出荷新声音里的怒意,延寿微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辛无欢,诧异地从他那双流动著灿光的眸中看出杀机。她张口想说什么,荷新的速度却远比她更快。
“杀了公主!抓住辛无欢!”
延寿错愕得没法反应。那是荷新说的话?!她真的说“杀了公主”这四个字?!眼前这面目冷峻无情的女子真的是以前那个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小脸儿上总挂著俏皮笑意的荷新吗?
因为她死过一次,所以醒过来之后这世界全都转了样?
没人理会她这个病鲍主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全副武装的武士甚至懒得先动手杀她──毕竟她又能跑去哪?他们一拥而上,摩拳擦掌对著“看似”文弱的辛无欢大夫。
是的,“看似”文弱。
谁会想到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竟会有那么快的身手、那么狠毒的手段──
八名武士一起出手,八名武士一起倒下。
荷新吓得傻了,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韩宝笙;或许是惊吓中所激发出的神力,单凭荷新这个弱女子,拖著一个大男人,竟也能走得那么快!八名武士才倒地,他们已经踏出寝宫。
辛无欢的速度更快。蓝袍风动,已经拦在门口与荷新过招。
延寿没注意到他们如何过招,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寒风中的落叶。望著倒在地上的八名武士。他们怎么了?方才韩宝笙倒在门外,她没看到他的惨状,然而这八个人就躺在她跟前。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她不复记忆。眼前的景况太凄惨,震得她的心简直要从口里跳跃出来逃走。
“好狡猾的小泵娘。”辛无欢空手而回,手里拎著韩宝笙多挨了好几指的身体;此刻的韩宝笙已无法叫痛,他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手脚不住抽搐。“用自己的爱人当挡箭牌?我还以为她应该爱得更激烈些。”
延寿惊吓得说不出话来,颤抖著唇,惊恐地望著躺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号的武士,他们看起来状极凄惨,像是正有人拿著刀子在凌迟他们似的。“你……杀了人……”
“我?”辛无欢挑挑眉。“我没杀人,他们还活著。”
“他们现在这样子与死何异?”延寿蹙起眉,冷漠的脸上透著股厌恶。与死亡相处十多年的她并不畏惧“死”,但她无法见人如此受苦。
“每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他叹口气,俊美无俦的脸孔带著几丝讥诮。“你害怕?”
“本宫不怕死,但厌恶你的手段。身为医者,我以为你该有点慈悲心。”
“慈悲?”他想了想,决定从善如流。
他上前,再度点住他们身上的几个大穴,那武士们果然不动了,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像条死鱼。
她感到头皮发麻,恐怖的感觉从脚底一丝丝往上窜,浑身像是泡进冰水里似的抖个不停。
“他……他们的……眼睛……”
躺在地上的武士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活人能做出的动作。
“眼睛也不能动?”无欢呼口气摇摇头。“我想想……连眼睛也不能动的话,嗯……四白、瞳子胶、丝竹──”
“住手!”眼看他又翻起手要点穴,延寿连忙大吼,心里一急,身体不由自主地便弹跳起来,整个人伏在床上不住喘息,却还是挣扎著往前爬。“快住手……”
无欢微微蹙眉,扔下躺在地上的两名武士,眨眼间已经来到她身边扶住她,柔声道:“别乱动,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经脉可禁不起。”
“你……残酷。”延寿连忙使劲想拨开他,然而螳臂挡车也不过如此,她虚弱地拍著他的手臂,而那完全看不出有抵抗的意味。
“你知道他们是来杀你的吧?你刚刚听到了,‘杀了公主’。”他轻声开口,那双神秘的瞳静静地凝视著她,瞳里慢慢流动著灿光,如梦似幻。
“知道。”延寿努力支撑起自己,努力不让自己被那双眸子迷惑;她是如此的专心,连说话都变得迅捷清晰。“他们只是受人之命,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有机会,他们会给我一个痛快。”
“所以说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会乖乖的引颈就戮?因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辛无欢好笑地望著延寿那张惨白的脸,她的唇颤抖得那样厉害,好像那些人是她亲手杀的。
“不……当然不是。但这样……这样折磨他们太……太残忍。”
“嗯,原来如此。公主是嫌弃在下手段太毒辣?这个好办。”
他说著,身形别地消失,一转眼,地上三、四个人全被点中死穴,当场毙命;再一转瞬,八个人死得精光。
延寿傻了,怔怔地望著躺在地上的尸体,他们的肢体曲成诡异的姿势,任何一个还活著的人都不可能摆出这样的姿势;而他们的脸孔狰狞扭曲,显然死前受了极大的惊恐与折磨。
吐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无欢背对著她,背影挺拔修长。“从来没见过死人?嗯?”
他可以理解。这地方据说夜不闭户,从来都是太平康乐,在这种地方大概就连死只小猫小狈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吧?他自然不同,他看过太多的死人,而且……有许多都是死在他手上。
“死亡”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早已经麻木了,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医死人时内心所遭受的巨大冲击与震撼,因此他愿意破例多开导开导这位样子看起来高傲、内心其实单纯又愚蠢的笨公主。
“我只是觉得任何对生命没有半丝尊重的人该受到惩罚。他们不知道临死之人的内心有多么恐惧、惊怕,所以他们理当也要受到同样的对待。而且……”他顿了顿,回过身来望著她。“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你很快就会习惯了。”
习惯?!延寿露出恐怖的表情瞪著他,他刚刚真的说“习惯”这两个字?
这魔鬼,居然习于杀人!他草菅人命,手段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她以为左右二使前往中土是为她找大夫,然而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什么?这人甚至不是杀手,他是恶鬼!
第五章
随墨回来的时候,延寿半躺在锦褥中,面露寒霜,姿态僵硬得像是木雕。而辛无欢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继续坐在他原本坐著的窗下,只不过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随墨!”看见她,延寿怒道:“赶他走!本宫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延寿这一生都在病中,也许因为如此,她对“性命”看得极为要紧,即便是一只误闯进来的飞蝇也不许她们扑杀;如果她的饮食中有肉食,她必然会先低头默默为它们祝祷,祈求它们能早升仙界之后才肯吃食;若不是因为她正在病中,饮食由不得她左右,说不定她老早已经茹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