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已经胖到得要人抬著才能移动,身上松垮垮地垂著雪白雪白的肥肉,连说一句话都喘得浑身发颤。
人说“病得不成人形”,此话果然不假;她的确是病得不成人形,她病得似一头神猪。
然而她比猪还惨。猪是吃胖的,她三餐不继,却是饿胖了,真不知天理何在。
太医院与医事局的人不许她吃饭,她单是呼吸喝水也胖,越胖越可怕、越胖越虚弱,他们严格限制她的饮食,深怕她最后肥成一摊没有呼吸的烂泥。
猪当然要有猪的样子──就当是临死前的尊严好了,总不能真的当个饿死鬼吧。
仔细望著随墨,她眼下有疲惫的阴影;这一天下来够她操劳的,应该不是那么容易醒过来才对。
背著她,她悄悄地从被褥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油纸包让她的身子暖著暖著,竟还有些余温。轻轻掀开一角,香气四溢,肉香、糕香、荷叶香,她感动得忍不住叹息。
太幸福啦!
荷新,你真是个好人。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祝祷,撕下一片鸡腿肉放进嘴里,原想慢慢享受这阔别已久的香气,却哪里耐得住这致命的诱惑!她忍不住大口撕咬,三两下先啃光了鸡腿,再将荷叶藕米包三口并作两口吞下肚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稍稍好转。她到底已有多久没吃食了?她真的无法计算时日,然而她不打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苦楚。
接下来,她深情地凝视著那三块雪白肥女敕的白玉粉蒸糕;轻轻摇晃一下,粉蒸糕在掌心摇曳生姿,女敕生生的模样真是无比动人;轻轻地捏起一小块,细致绵密的糕点一点一滴被拉长,桂花香气温润地散发出来──
“公主!”
蓦然转身迎上随墨那双又惊又诧的眸子,想也没想,将三块粉蒸糕一口气塞进嘴里──
“公主!”随墨那双慌张的眸子迎了上来,她莹白的手晃过她眼前来到她唇边。
她什么话都来不及说,胸口那郁结的死气哗地升了上来,粉蒸糕还梗在喉口,眼前却渐渐转黑,只感觉随墨不断地掏挖她嘴里的糕点。
幸亏吃得早,粉蒸糕的香气已经进了脾肺,久未滋养的身体居然幸福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随墨啊随墨,总之我是要死的,你怎么就不肯让我死得幸福些呢?闭上眼失去意识之前,她还这么幽幽叹息著。
第二章
暗夜中,八匹雪白骏马风驰电掣,车内却四平八稳,完全不显颠簸,极为舒适;可见这不只是马匹神骏,连打造这马车的工匠,功力也非同小可。
随行的女子们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淼森、炽磊跟两名驾车的少妇。一路上,炽磊始终闭眼打坐,神态时而痛苦、时而平静,看来他正自行运功疗伤,只不过障碍重重。
“没想到公孙恨竟会以毒掌伤人,堂堂东海之国的十二领主之一,未免太过阴险──”
“我说是七毒八卦掌,可没说炽先生的伤是毒伤。”辛无欢闭著眼睛轻描淡写说道。
“武功的名称既然叫‘七毒八卦掌’,掌中自然是有毒。更何况现在有没有毒都无所谓了,他明知道我们是东海来的使者,竟然还痛下杀手,真是太令人心寒……”淼森痛心疾首,望著炽磊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心急如焚。“无论如何,请先帮炽磊疗伤吧。”
“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淼森一愣,颤声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辛无欢只是托著颚,凝望马车外头转变的景色,此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灰紫色的天空隐约透著斑红。“意思是说此刻治疗已经晚了,不过到了别的时辰或许又未必。”
“咦?!这又是什么意思?”
辛无欢只是微微一笑,支著颚继续看日出,灿光映入他那双闪烁著流光的眸,颇有一股高深莫测意味。
淼森诧异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他说起话来气定神闲,一副心中自有定数的模样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原本要掳的是公孙灿,可惜没遇著公孙灿;不过,眼前这男子的确与画像上的人物极为神似;如果照画像来看,他们并没有抓错人,可是这人却又自称辛无欢……此刻他已经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作对了?还是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了?
万一真的错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的背脊不由得冒出冷汗。
“我说了,咱们……快回无药庄。这人不是公孙灿,抓了他也没有用……”炽磊微微睁开一只眼,气若游丝。
“你伤得这么重,此刻就算咱们回去,光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成什么事?不要说想抓回公孙灿,就连你我的小命都会葬送在那里的。”
“就算是死,咱们也得完成宗主交代的使、使命……”炽磊突然直起身子,双眼爆出精芒,只一刹那,身子又软了回去,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从金色转成暗土色,唇泛青紫。
淼森此刻哪里还理会得什么样的使命,眼看炽磊就快要一命呜呼,他急得六神无主。
“无欢公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先救救他?”
“不能。”
此话一出,不只淼森惊得呆了,就连炽磊也不由得一愣!
是的,他知道自己伤得颇重,但因为有个武医在身边,他心中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危机感,直到现在。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况且我只答应你们去救公主。”
望著辛无欢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淼森颤著唇抖著开口:“你……到底是不会治?还是不愿意治?”
辛无欢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如果炽磊没有受伤,此刻辛无欢恐怕已被他一掌毙命;如果淼森不是吓得只剩下三魂没了七魄,那么他会使出家传的分筋错骨手,好好的问个明白。但他们什么反应也没有,眼前这人令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此时马车已经奔驰到了码头,一条龙形大船正候著他们;马车从码头上飞跃而起,在晨光中窜入龙船敞开的月复中,龙船溅起了水花,在金光中驶离码头。
***
“死了。”
“死了?”宇文祥瑞溃然跌坐在地,双眼无神地望著雪白床铺上女儿毫无声息的躯体,眸里涌出两行泪水,却失神得忘了哭。
他哭不出来。
养在手心里一十八年的女儿居然就这样走得无声无息;女儿的脸面看起来那么平和安详,与她平日受折磨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走了、死了、解月兑了──女儿幼年时那活泼可爱、粉雕玉琢的模样犹历历在目……
“我不准!”
蓦地,他爆出大吼,双眼冒出火花,紧紧揪住太医院医者的衣领,将他拖到跟前。“给我治!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死而复生!我不准她死!”
“宗、宗主……”医者呛咳著,越来越紧的衣领让他喘不过气来。“属下……属下真的……无能为力……”
“人死不能复生,宗主节哀。”
周围的人们全都跪下了,他们低垂著头,神态恭谨又严肃,但私心里却为公主感到高兴。
是的,也该是时候了,任何一个人那么辛苦的活了十多年,无论如何那种痛苦折磨都不该再继续下去;更何况眼下东海之国正处于动乱之际,正需要宗主全力应付。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公主的确死得其时。
“不!不……”宇文祥瑞哭号著,伏在女儿身上,声嘶力竭的号哭令人闻之鼻酸。谁会想到堂堂一国之主的他会因为女儿骤逝而失去了方寸?他从来都是最冷静自制、从来都是寸寸机心、步步为营,如今他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